于水：凯旋

       村口的人称胡永凯的房子为简易房。分析说，可能是这家人房刚盖好就没钱装修了。村民眼中的好房子，应该是墙贴厕所瓷砖，顶铺故宫琉璃瓦，房子越高，砖瓦颜色越艳丽，主人就越富有。

       车一开进胡永凯的院子里，我就明白了。这是一组占地四亩的北欧式平顶建筑，红砖墙落地大玻璃，低调质朴而现代。主画室足有180平方米，是我见到的国画家中最大的。画室顶有天窗，天光打在画案上，若齐白石在此画草虫都不用带花镜。两个巨型画案中间是一茶座，八仙桌官帽椅，都是老黄花梨的。我们坐下来喝茶看画，正聊哪笔好哪块颜色妙，忽见窗外柿子树上来了一群喜鹊也叽叽喳喳讨论起来，估计是研究，哪个柿子可以先下嘴。初冬的柿树，叶子已经落光，只剩下如灯笼般的柿子，红红的，十分可人。胡永凯说，这些柿子不摘了，是留给喜鹊的下午茶。阳光打在我们身上，田园、静谧、温暖而舒适。

       胡永凯把自己的60年一分为三，前20年是在北京出生学画，中间20年是在上海做动画片和教学，后20年是在香港、美国自由画画。他自嘲说，自己是不南不北，不中不西。其实他的作品中既有北方的豪放淡远，又有南人的细腻婉约；既有中式的文化传承，又有西方的现代品质。刘海粟先生对他的评价大字就挂在墙上：融汇东西，贯通古今。

       胡永凯的笔下多旗袍美人，很容易让人想到老上海、民国、王家卫、花样年华等等词条。胡永凯承认自己是个怀旧的人。晚上，胡永凯常会一个人沉浸在自己装满CD、DVD和老黑胶唱片的视听室里，与巴哈、贝多芬、柴可夫斯基、普契尼、阿炳、梅兰芳等人神会，在悠扬的乐曲中“时光穿越”。

        胡永凯的祖外公在清廷里任钟表监修，是一个技术官，应该跟慈禧太后、李莲英打过照面。爷爷就更厉害一些，是清朝的最后一任外务大臣，会五国语言。我看着胡永凯家里收藏的钟表、照相机、鸟笼、家具问，胡老师得了祖上不少好东西吧？胡永凯很认真地跟我说，还真是一件没得着。今天的一切，都是个人奋斗而来。其实，物质都是外在的东西，很容易流逝。而祖上的文化气息给了胡永凯成为一代大画家一代名士所必需的基因血脉。

       中国历代文人有个情结，在年老的时候，就想荣归故里，因此产生了思乡诗，比如“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等等。胡永凯从画一张京剧花脸开始，浪迹天涯，在耳顺的年纪，抱得“美人”归京，可谓人生之凯旋。不必吟咏“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了。我问他，除了思乡之外，是否因为北京的艺术氛围好，更具包容性？胡永凯神秘地一笑道，其实回北京定居是因为家中的一条狗。几年前的偶然机缘，他带家人来看这处房子，不料狗儿在这个大院子里撒欢儿，几声狂吠或者抬后腿小便，总之主人明白了狗儿的心意，当即拍板。这个“原因”，真在我的意料之外，恐怕书记市长也没有想到，北京的宜居连狗儿都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