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逸夫谈往

时间:2017年12月02日 作者:虞逸夫 点击: 加入收藏 】【 字体:


  虞逸夫简历:原名念祖,晚号天遗老人,江苏武进县人,1915年11月生。18岁考入无锡国学专科学校,在校4年,受业于唐文治、陈石遗、陈天倪、钱基博等著名学者,为其学问奠定了坚实的基础。三十年代末期,奔波于武昌、桂林、重庆等地,先在中学执教,后经黄炎培先生介绍,曾一度担任《国讯》月刊编辑。四十年代初,任国民政府党政工作考核委员会专员等职。离开政界后,由马一浮先生聘为复性书院董事会秘书,直到四十年代末。先生学识渊博,潜心研究文史,擅长文物考古,诗词书法,早在二十多岁时便有个人诗集发表,钱名山称其:“下笔如倒三峡,真名世之杰,诗有干莫气,将来主持阳湖风雅,我不及见矣”,马一浮称其:“书法文辞俱美,论诗甚有见地,尊稿丽而有则,蔚然成家,四言铭诗,尤有玄致,知其所存者益进于道矣”。现仍常有考古杂文和诗词在全国性刊物和港台报刊上发表,多次应约为文史、艺术界人士的专著作序。先生淡泊名利,自题诗云:"我本东西南北人,履霜啮雪意常春。齐万物,等疏亲,是非得丧寄高昊。"现任长沙市博物馆顾问、长沙市考古工作队顾问,省书协顾问,1987年由省人民政府聘为省文史研究馆馆员。


  题记:虞逸夫先生是当代著名诗人、书法家,早岁即以诗文受知于江南名儒钱名山先生,后又与一代儒宗马一浮先生诗书唱和,应邀在马先生主持的复性书院任董事会秘书。虞老如今已九十二高龄,鹤发童颜。隐居岳麓山“万有楼”中,对临湘江,坐背麓山,以湘江为浴,麓山为遣,游心万仞,超然于名利俗世之外。对这样一位儒者,外界却鲜有人知。本刊主编在客居潇湘期间,数次叩开“万有楼”拜访,就马一浮先生在复性书院时的人事及书法、艺术诸多问题作了请教。虞老不厌其烦地对所有问题一一作答,并且在患眼疾白内瘴,一只眼失明的情况下,在阳台上就着秋日的阳光,用放大镜对着整理的文字逐一校阅。他说:“我们要做到实事求是,复性书院很有历史意义!”此番精神,着实令吾辈后生感动。谨在此以志崇敬!


  复性书院忆旧


  唐朝轶(以下简称唐):虞老最早与马老是通过书信诗书唱和认识的吧,在《马一浮集》中收录了马老给你的几封书信。


  虞逸夫(以下简称虞):《尔雅台答问续编》里有二通,书札里收有三封,还有一封是专论抱朴子的未收。和诗及赠诗在《蠲戏斋诗集》里有。从抗战胜利到西湖后,并未开讲,复性书院的学生都不在世了。


  唐:乌以风呢?


  虞:他是书院的高才生,学问书法都很好。台湾出版的《马一浮先生遗稿》就是他保存下来的。解放后,我在湖北劳改农场三十年,一些老朋友都去世了,人家以为我也死了。


  唐:您能讲讲与马老诗文唱和的经过吗?


  虞:开始我寄一首诗给马先生看,并附一首题避寇集的诗赠给他,原诗是:“绛帐传经已失辰,还将薪火烛迷津。山中采药休长往,濠上观鱼且养真。馀事都成千古业,风标岂是一时人。白须红颊能强健,硕果天留惠此民。”马先生的和诗是:“占梦长疑岁在辰,遗诗相望已知津。枯禅但记三年活,直道犹存一念真。文豹丰狐宜远患,吹沤拂电不由人。敢希作者论陶谢,寂默长甘陇民。”马先生从重庆东归,是我送他上飞机的。他到杭州以后,我寄去一首诗问候他,他即和了我一首。原作:“归取名湖作道场,还从西蜀忆灵光。排空鹤驭无行迹,脱口莲花有妙香。一佛难回天下惑,群贤好结永和觞。梦中不识杭州路,每逐春风到后堂。”马老和诗:“森森武库启灵场,明月还同爝火光。涿鹿至今云鸟乱,西湖唯有芰荷香。楼开弥勒空弹指,河出昆仑始滥觞。慧业纵依兜率住,曲台争得比高堂。”(注:时虞老寓居汉口求实佛堂,末两句指此而言。)


  唐:这批唱和诗稿和马老给您的书信还在吗?


  虞:解放后都被收缴了。


  唐:您应聘去作复性书院董事会秘书时,马老是否已经离开乐山了。


  虞:没有。他一直在那里。直到东归前才来重庆,四六年春乘飞机到南京转杭州。


  唐:当时发起书院的经过怎样?书院是如何管理的?


  虞:发起人是蒋介石。实际主持书院事务的是“复性书院董事会”,这是个人办的书院,不属教育部,董事会就夹在两个中间。由董事会主持管理书院,书院收了学生要吃饭,发董事薪金,还是国民政府拨钱。董事长陈其采,副董事长屈映光。董事有谢无量、程潜、沈尹默等人。长驻董事会的只有我一个人,有事就和董事长商量办理。


  唐:我在丁敬涵编的《马一浮先生遗稿续编》中王培德《复性书院日记》中并没有见到你所说的发起的事。


  虞:书院日记,只记书院事,当然不会记发起的事。我是先与马老诗文唱和,后来他请我做董事会秘书,我就不得不做了。书院已经到终结了,我还介绍了两个人去,还在开课,马先生到最后,名义上是专门卖字刻书,其实政府还是照样有津贴,他把这钱拿来刻书了。


  唐:马先生在那个时候为了维持学校开支还公开鬻字。但其实他鬻字也无补于书院刻书之资,谢无量与沈尹默曾以其翰墨筹得六万元,交马老用于书院刻书经费。马老卖字所得,仅资以自活!


  虞:是的,他自己没有积蓄,所有复性书院的书都是他自己家里的藏书。从杭州运来的,有的书在路上箱子打湿了,成了粑粑了,过去的书都是线装书,好多好书运到乐山的时候已经拿不开了。运去的时候打湿了,到四六年运回杭州时却安然无恙。所有复性书院的书都贴了军事委员会的封条,从长江轮船运回去的。那一年,我们夫妻俩是包了一辆汽车一直到南京。


  唐:马老对书院教育是抱很大期望的。但最后却不得善终。


  虞:这是不言而喻,在那个情况之下,要来宏扬孔孟之道,只是一种愿望,读书人的一种抱负而已。马先生一代鸿濡,学贯中西,没有一个人能够比得上他的。比如梁漱溟对他很崇拜,可是有一点,我们要客观来看这些先辈。学校不发文凭,教育部陈立夫当部长,他说只要你老人家认可了,我们就发硕士文凭。人家要吃饭,到机关什么资格都没有是不行的。马老复信陈立夫坚决不同意,他说我这个是不受你管的。我的天啊!这样人家要来也不敢来了。一方面,出来找不到工作怎么办。后来贺昌群主张要给他们一个资格。马先生认为大学里面多少研究生什么的,我这个与他们无关,这个到后来实际上抑制了自己。可是他这种教育模式,将来一定要宏扬,现在不是已经开始了嘛。


  唐:现在大家对当前的教育体制已经开始反思,国学热悄然在青少年教育中兴起,也有一些有社会地位的学者名家在主持书院授徒。但这在当时只能是马先生的一种理想。其实马老对书院之前途早有预料,在建院之初曾言“书院亦是不得已而后应,事至浅薄,且古调独弹,每为俗耳所诧”“既有违俗之嫌,亦深寡助之叹”,可见马老是知其不可为而为之,显出其一代儒宗风范。


  虞:与现实不能相融,你说他先进吧,他懂西方多种语言,都能看原文,马克思的《资本论》都是看原文,英文、法文他都懂,思想没有哪一个人比他先进,他又精通国学。中西文化的比较,没有人能够比得过他的。


  唐:张真如先生,虞老熟悉吗?


  虞:他好像在武汉大学教书,武汉大学那时就在乐山,离书院很近。


  唐:马先生在乐山期间,张先生与马老过从很密切,书院与当局执事意见不一时,他在其中还做了许多工作。


  虞:张先生是研究印度哲学的,所以他对马先生很崇仰,时有拜访。


  唐:你见过张先生吗?


  虞:没有。


  唐:那时候,你住在重庆,相当于书院的“驻京办”吧?


  虞:对。


  唐:张真如的学生张立民是不是在书院负责一些具体事情?


  虞:张立民是至始至终跟着马先生的,他是湖北人,后来听说在武汉什么大学教书。


  唐:还有个寿毅成。


  虞:寿毅成是再早一些的学生,没有到复性书院去,他是一个外国留学生,他的父亲要他去拜马先生做老师,那时候在杭州,抗战还没有开始,他们兄弟两个都是外国留学生。我们在重庆见过面。


  唐:与张立民见过面吗?他是否往返于重庆乐山,就书院的事来与你们交涉?


  虞:那不需要。我是在书院初期的时候,他在马先生身边见过面。


  马一浮与熊十力的分歧


  唐:马老在复性书院时曾请熊十力去讲学,那时你在书院吗?


  虞:我在重庆董事会,没有到乐山。


  唐:他们两人在授课期间是否有些小的磨擦?


  虞:这都是小事情的误会,日本飞机把熊先生的房子炸了,他住在马先生的下面,马先生没有去看他,熊先生觉得马先生应该要去慰问一下。这是一点,还有一点熊先生上课的时候讲话很随便,他在讲课的时候,叫朱子为朱黑儿。喊朱夫子的小名,朱子脸上有七颗痣。马先生认为他不敬,就是这些很小的事情。熊十力没有佩服过一个人,他只佩服马先生。他的《新唯识论》出版,亲自到杭州请马先生作序,《新唯识论》第一版的序是马先生写的。后来把他拿掉了。


  唐:在书院未来的建设上,熊先生主张为学生谋出路,而马先生却认为:“书院既在现行学制系统之外,亦不能援大学文科研究院为例,学生若为出路来,则不是为学问而学问,乃与一般学校无别,仍是利禄之途,何必有此书院?”(《马一浮致熊十力札》1939年5月16日)于此意见不一,刚才虞老所言,恐是一导火线,使熊先生在书院不一月而去。后来,马先生还曾多次致信解释挽留,甚至寄奉薪金请他重返书院。


  虞:熊十力也是学贯中西,难得的人,他跟马先生认识不同,他的文章与用的方法又是另外一套。


  唐:马老与熊先生,还有梁漱溟先生被尊为“现代儒学三圣”,他们之间在学术主张上却不尽相同,时常有些龃龉,虞老与梁漱溟先生有交往吗?


  虞:认识而已,马先生在重庆他经常来,上穿长袍,下穿古色古香的鞋子,他很健谈,声音却很微细。


  唐:这大概是什么时间?那时候你就认识马老了?


  虞:我二十九岁认识马老,一直到抗战胜利,我就没到杭州去了,我留在了南京。


  马一浮与谢无量的交往


  唐:对马老的研究,学术界重视还是不够。


  虞:浙江出了一本书《一代大儒:马一浮》,没有能涉及到马先生的一点,只是把丰子恺的笔记整理,将马先生与丰子恺联系在一起。马先生与丰子恺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他是漫画家,只是弘一法师的学生。弘一法师出家与马先生有关,但马先生与丰子恺从头到尾关系不大。


  唐:研究马一浮的学术思想,谢无量先生才是不容忽视的人物,我这两日将马一浮致谢无量的书信一百多通都读了一遍,里面有许多精彩的论述,比如马先生论道,很精妙,他写道:“晋简文云:平叔巧,累于理;叔夜隽,伤其道。此语题品嵇、何,或未称实,然立德不可以事存,希声不可以言取。故知隽、巧与道远也,况乃采绘虚空,吟弄风月,讬之名句,抑已末矣。”(1926年札)此番品题,如六朝人语,在马谢通札中时常可以见到。马谢二人总角之交,其许多不足为外人道之心迹,在与谢札中时有流露,这对研究马老的思想不容忽视!你跟谢先生有交往吗?


  虞:谢无量也是董事,他又是一个奇人,他是马先生岳父汤寿潜的学生,非常聪明,也是一个才子。中国第一部文学史,第一部哲学史都是他写的。马先生说他著述从不要参考。直接书写,不要打稿子,不像别人这里翻一摞,那里翻一摞,都是他自己记下的。辛亥革命时,是孙中山政府的秘书,所以他是革命的元老。后来他不屑做官,他学问是博通古今,文章是六朝,诗也是六朝,他自己写他是风流潇酒。


  唐:魏晋人的风度。


  虞:嗯!他人也是魏晋人的风度,他对道家的那一套更为精熟,他与马老是另一种人。马老是醇儒风度,他是六朝名士。


  唐;马先生论他的诗,说有“学仙习气,未免以服食摄养为大事”。


  虞:是的。他们年轻的时候在焦山读书,一读就是很多年,他们的交情实在好,可是到后来,交情还是交情,学问走的路就不一样了。谢先生始终是一个名士,马先生是一代大儒,成就不同了。


  唐:蔡元培曾经邀请马先生去教育部任秘书长,后来又邀请到北大去担任文科学长,都遭到马先生婉言谢绝。马先生就推荐谢先生去北大教书?


  虞:马先生不去的原因,蔡元培当教育总长时,“废弃读经”。他说你把经都废了,我就不必去了。他就回了浙江,不再出来了。


  唐:马谢二人今天在社会影响,远不如近代几位国学大师,熊十力和梁漱溟都在北大、清华这样的学府长期任教,马谢二先生学问未显,似乎与他们没有在名牌学府长期授徒有关?


  虞:正是这个原因。谢老在四川办过一个学堂,他把北大名教授刘师培都请去了,什么学堂我记不太清楚了!


  唐:是存古学堂吧!


  虞:对,就是那个。谢老在那里教书,所以与马先生还是有些不同。


  唐:谢老在四川“存古学堂”任校长,马老还写信给他以儒相期许,“使蜀士彬彬,比于邹鲁,此真天下之幸耳”。不知道后来马老办复性书院,是否在谢老当初创办学堂时就萌生了创立书院的念头?


  虞:那不是,主要还是因为避寇到了乐山,去了以后,蒋介石、陈其采他们都是浙江人,有这么一个大学问家,怎么办呢?他又不肯做官,有人倡议成立一个书院,他就同意了。


  唐:马老与蒋介石关系不错,但就在那段时间,谢老却在看港被蒋介石派特务监视,一度传闻客死香港,马老等友人纷纷发表诗词哀悼。1940年,谢老回到重庆,加入书院董事会,还依旧被监视。


  虞:谢先生这人不关注现实,不关注政治,他什么人都交往,很随便,所以他很潇洒的。搞政治的不潇洒。香港是一个是非之地,国民政府考察他是不是有背景,是否与日本人有联系。当然后来还是搞清楚了!他是国民政府检察院检察委员。


  唐:谢老曾是孙中山的秘书,所以他在蒋面前自会不卑不亢,他与蒋当面说有特务在他家门口叮梢,然后辞去了检察委员的职务。马老与蒋是同乡,马谢二公早期都与国民政府结下不解之缘。后来他们又同时做了全国第二届政协委员,受到毛泽东设宴款待。二老都曾是国共最高领导人的座上宾,但不知二老再多活几年,到十年浩劫中,情形又会怎样呢?其实二老在那场风暴来临之前去世(马老在文革之初期仙逝),对他们来说真是早得解脱!


  马一浮与谢无量一生诗文唱和很多,在近代诗歌史上是一个亮点,你如何看待他们二位的诗?


  虞:他们趣味相投,风格还是不同。马先生书法和谢先生的书法也是不一样。


  唐;我看了一些谢无量与马先生晚年的手迹,他们在生命最后一段岁月留下的书法,都是全由心出,已不在乎形式结体出自何家,在气质上就有许多相近的地方,其实在早年马谢二老的书作中也有许多相似处。二老一生相互影响。到最后已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对谢先生的诗你如何看?


  虞:他的诗很高古。格调高,他们的诗都有一道门,你要进得这门才好看,因为他同一般的不一样。谢老有谢老的特点,马老有他的特点,你不进这个门很难看懂的。


  唐:马老的诗引典很多,你必须懂得。


  虞:是的。马老自己说,我写诗也不是想故意用典。我说,你肚子里的书又多,随便写来都是典。他后来说,人家说他的诗涩口,他说我不是故意用典。马先生赠我的诗连题影六首,诗集中有五首诗,别人未必能尽通其意,他的诗怎么来表达,他有他的风格。


  唐:马老对你的诗评价很高。


  虞:我是在与马老没有交往,没有认识的情况下,要这个大师来给我一个客观的评价。哪知道他对我的评价这样高,使我终生感奋,以期无负长者。


  书法不需要刻意去创新


  唐:对于虞老的书法,我是在清水塘,被一家画廓门前挂的您写的对联吸引住的,然后我又在大禾湾画廓,拜观了虞老的书法真迹,虞老的书法也如马老一样风神超逸,率意清旷,融古出今,一任自然。我个人很喜欢!想请虞老再谈谈对书法的看法?


  虞:书法不要去研究,书法就是写,在于实践。王羲之的第七个儿子王献之,年纪二十几岁就书名满天下。他几时去研究,他就看他老子怎么写。他什么学也没上过。王羲之的儿子没有一个书法不写得好,王涣之和王微之写得不好吗?他的哥哥写得好,可是王献之更好,他二十几岁就很有名了,到死就四十几岁。这就是二王,何必去研究呢,你有多少学养,你的品格都在你的书法里面显露出来了,没有一点差的,什么人写什么字。想掩也掩不掉。


  唐;就是抒发心中的块垒。


  虞:王献之比他父亲要放。王献之改体,王羲之严谨些。写字的工夫就在手上,聪明才智加你的功力。你有你的聪明才智,他有他的聪明才智。什么叫创新?就是从古人得到他的妙趣,把你的个性放进去了,就是创新。唐朝没有苏东坡的字,没有黄山谷的字,这就是创新,有意去创怎么创,离开了你的个性怎么创呢?无本之木不生,无源之水不流,此是真理。


  无论什么家,歌唱家,书法家,没有老师教总不能进门,至于后来升而名之,就在自己了。我教你,可我在书法上并不成名,你成名了,发挥了你的天才。


  唐:慧根被激发。


  虞:嗯!书法就是这个东西!各人的喜欢不同,每人的个性也不尽相同,所以,将来表现出来的自然就不一样,这不就是创新了吗?苏东坡与黄山谷是最好的朋友。一个是扁的,而一个是长的。创新是自然而然创的,不是在睡在床上在那儿想出来的,是自然流露出来的。


  这些古人的东西叫规矩,不以规矩不成方圆,就是跳舞,你也要老师把你引进门,到后来你就升华了。弹琴也是这样。所以,那些动不动讲创新的,都是不懂的。


  唐:你对近二十年书法的发展有没有关注?


  虞:老一辈比如启功,还有过去的沈尹默也好,都是老一辈,新一辈好像还没有树立什么楷模哟?


  唐:现在的书法很红火,参与的人很多。


  虞:很多,很多,比过去民国、清朝有过之而无不及,可是,究竟那一个出类拔萃,可以成为新时代的书法家代表的我还没看见。


  书法是好难的,最难的是书法,你画画了三年五载,总有点好看,字有些人搞了一辈子都写不出来。


  唐:画画几年可以有个模样,书法有个气格修养的问题。就像你那天讲的“俗”和“雅”。


  虞:对,俗和雅的问题,又不能用尺来量,又不能用秤来称。那么,我还是一句老话,你心里面想的是俗事,就不可能雅,满脑子里都是名利,表现出来的也就是那种东西。反正,书法与人本身的气质是大有关系的。王羲之本身就是很清高的人,右将军只是一个空名啊!颜鲁公是一个忠臣,黄山谷、苏东坡是大文豪大诗人,这都有联系,不是孤立的。书法脱离了人,脱离了他的学问,他的文章,我没有见过。王羲之的《兰亭序》文章多好,李白、颜鲁公写的都是自己做的文。现在都是抄唐诗宋词,抄都抄不好,还要抄错,你怎么能够高呢?


  唐:马一浮谢无量二人的书法是真得魏晋人风神的,与他们同时的沈尹默白蕉也同样学二王,远未得魏晋风骨。


  虞:沈尹默、白蕉完全不一样,白蕉写一辈子的王字,写《圣教》《兰亭》,他也是很聪明的,但他拘于形式了,没有走出自己的一条路来。沈尹默自己讲,陈独秀说我的字其俗在骨,这倒是真的,好像很漂亮,可是陈独秀却说其俗在骨,只能自己去想了!白蕉的字也是很漂亮,可是他们与马谢二老就不能比了。谢老写字是无所谓的,他没有什么规矩,有人说他是孩儿体,其实他哪是孩儿体,他是不斤斤计较唐朝人的规格,信笔写来,自有风趣。马先生的字金石气很重,可是他把它化了,不留痕迹,马先生到后来的境界好高啊!


  唐:其实王羲之变新体之前,魏晋人的字是很有碑刻金石味道的。


  虞:对,你看那《十七帖》,它里面的点画一笔一笔都很清楚,不是打圈圈。


  唐:沈白二人的书法为什么媚俗,就是因为没有领会到这一点。而马谢二老将此种金石气化入到对二王的理解中了。


  虞:他们二人都没有。潘伯鹰也在上海,他说,我就是佩服褚遂良一个人。我们在重庆是朋友,他就知道唐朝,其它的都不过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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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虞逸夫 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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