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部的春雪记得住乡愁

    在山西呆了几天，却发现那里已经不是我们早年记忆中的面貌。无论是太原，亦或是大同，城市化进程已经吞噬了西部很多原生态的风物。2013年12月，在中央城镇化工作会议上，习近平总书记谈民生时讲道：“城市建设水平，是城市生命力所在……要体现尊重自然、顺应自然、天人合一的理念，依托现有山水脉络等独特风光，让城市融入大自然，让居民望得见山、看得见水、记得住乡愁。”父亲对“乡愁”主题一直很关注。从他早期的成名作“月是故乡明”到近期东北雪夜的“故乡灯火明”，无不充分展现着“乡愁”的理念。2013年开始，他和朋友们去西北各地采风写生。背上画夹，揣上纸笔，挤拥在街头巷尾，奔走在山野田间，在深入生活中去捕捉最直接的西部感受。记得他说过：“在这些西部的采风画稿里，山村的瓦房顶都只有一侧，而且都是朝向院内，这和当地缺水的自然环境有关。一是为了收集雨水生活使用，二是在中国老百姓心中水象征着财！这种建筑，我们在火车经过的西部山村里已所见不多，大多是新盖的各式洋房，大城市里更是觅不到这种建筑样式了。”感叹之际，让观者“记得住乡愁”，也就是他此次“西部人家”系列作品天水观摩展的出发点吧！

父亲这批西部采风所得的作品，最大特点就是其鲜明的速写性！速写，可以使画面呈现出强烈的现场感。在对着客观物象挥舞着笔墨的时候，纸上的线条是生动的。那种画面呈现出的鲜活，是闷头躲在画室里面无法编造臆想出来的。因此，石涛在其画论中提出来：”搜尽奇峰打草稿”，可见他对于写生的必要性是何其认同。水墨，是写意画的灵魂。或干或湿、或浓或淡，水与墨的配合成就了作品物象面貌的千变万化。父亲这批西部人家不同于一般人意识里西部的冷漠广阔、枯燥荒凉，他笔下的西部是飘洒小雪的初春。柔美、苍润、生机盎然。而他画面的水墨澹澹，则是营造这种意境的必要条件。父亲这一系列作品中的色彩运用也是一大亮点。中国画论中关于色彩较早的提及应该是”随类赋彩”，按照物象的类别而归予颜色。比如三绿渲染的杨柳、花青罩染的松叶、朱砂填染的秋枫等。但是，如同中国画的散点透视一样，作为历来更加注重精神表达的国画家，父亲在色彩的运用方面更形而上一些，画面的背景通常被写意性的铺染上了浅绿、灰蓝等主观色彩。他从未让”随类”成为自己意境传达的羁绊，而用一个”赋”字通感的传递出了色彩也可以具有的灵活与悠扬！

提起春雪，多数人会想到毛泽东《沁园春·雪》的大气磅礴。而父亲的作品却让我想到了韩愈的另一首诗《春雪》：“新年都未有芳华，二月初惊见草芽。白雪却嫌春色晚，故穿庭树做飞花。” 看过父亲的这批作品，大家都会认为他是一个盼望春天的画家，当自然界没有春色，他就可以细化出一片春色来，富有浓烈的浪漫主义色彩。在他的作品里，不仅从微绿的草地中似乎可以闻到春天的气息，春色姗姗来迟，就连他笔下的白雪也按捺不住了，竟然纷纷扬扬，穿树飞花，自己装点出了一派盎然春色。但爱雪的父亲也会为春暖雪逝而感到惋惜伤感吧！他选择春雪这个物象，在这一系列作品里是有着象征意义的。春天象征着新的事物，但当新鲜事物蒸蒸蓬勃的时候，雪也要融化消逝了！或许，片片的零散飞雪，就如我们的传统文化，父亲希望在新社会发展的春天里，它们仍然能够美化着我们的家园，妆点着我们的生活，守护着我们的根！雪花洒落的西部，很多人对它有着特殊的情感。有些是因为艺术电影震撼了观者的眼睛；有些是因为文学书籍打动了读者的内心；更有些是在这里生活过的黄土人，在高原的风沙扬尘里吃着荞麦面长大，灵魂中已被注入它的朴实、厚重，那是中华民族的魂。西部虽然总是被赋予广阔、雄浑、苍茫的美学内涵，但是父亲笔下的西部更被他描绘出了刚中带柔。那来源于画家的理解，那是独一无二的西部。一种场景，如果融入了家的概念，那种“柔”一定是优美的、温馨的、慈爱的，因为那就是故乡。

这些年来，父亲经常会进行艺术作品与自然环境关系的思考。艺术作品是身在客观自然环境里的艺术家通过灵感的孕育而运用某种表现手法创作出来的，同时艺术作品又成为外在自然客观的一部分。但是，艺术比外在自然更具有“脆弱性”和“长效性”。艺术的脆弱性表现在不同时期，因为社会的进步而对其表现形式和内容上的冲击。比如，当今城镇化的大推进，经济社会的高速运转，势必会对艺术家的创作观念和创作心态有所影响。而特别是对于表现内容上，例如父亲作品中具有独特西北面貌的单侧房檐再过若干年以后，可能就会永远消失了。但是，另一方面。已成为外在自然事物里客观存在的艺术品，又对自然生态环境和人文生态环境起着导向作用。艺术品自古以来，就被各种载体复制传播，提供了“成教化，助人伦”的社会文化力量。虽然当下北方的山川已经跑满了飞啸而过的汽车、高铁，但是很多人在隔窗而望的时候，心底泛起的也许仍然是范宽代表作“溪山行旅图”之中绘画意境的轻徐与悠然！“江山如画”而不是“画如江山”，这就是艺术作品导向作用的长效性。而这批“消逝的故乡——西部人家”系列作品对于父亲来说，则是想要再一次通过绘画艺术精神的长效性，来抵抗“城镇化”对于他这一代人“集体回忆”的消解。

“未老莫还乡，还乡需断肠。”城市还是那个城市，最怕的就是心中那个故乡已经再也回不去了！家乡是陕西富平的习总书记，在谈话中表示希望留住“乡愁”的时候，心中所呈现的也应该是雄浑壮丽的西部故土吧！黄土春雪、大红棉袄、荞麦面、小毛驴……的确是乡情最为浓郁的地方。所以，父亲以“西部人家”作为他“消逝的故乡”系列创作的先行军，让西部的春雪记得住乡愁，也就不难理解了！

2014年10月16号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