吟咏北方——读富中齐水墨画

　　一、乡土情结
　　许多值得回味的事物，都足以激发我们穿越时间的长河，对其产生予以重新探究的热情。显然探究的过程，不是对以往经验的简单重复，而是一种在新的层面上放开视野的全新感受与认识，其行为的出发点乃是一种对往事，即人生经历的深深眷恋。
　　对于北方画家富中齐来说，北方故乡不独是他生命的根，也是他艺术的根，有了根，才会有对根的眷恋，有故乡，才会有思乡的愁绪，远离故土，才会产生“游子”般的伤感，当然，在富中齐关于北方风情的水墨画中，不仅只是这些，还有冷峻的凝视、深情的回眸与低回的吟咏。
　　对艺术来说，距离产生美感。
　　对富中齐画说，时间就是距离，自从告别了故乡齐齐哈尔之后，身居都市的他突然发现，离故乡越远，思念越深，那冰天雪野，山川河流时时在他头脑中浮现，这种距离是值得他倾注目光和热情的，其全部意义都在于得以使他在回顾之中，咀嚼到一种绵长的回味，获得一种深蕴乡情的诗意。
　　应该说，富中齐的水墨作品，是心灵之旅的凝聚。
　　因此，他的作品《北国系列》是令人瞩目的。在这个系列中，他展示出心中的幻象——或宁静、或神秘、或悠远、或冷峻、或空灵、或浑茫，总之，富中齐自出机杼地表现出一幅幅“陌生化”的北方景观，他吟咏着他的故乡，吟咏着北方;那其中分明隐伏着令人感动的乡土情结，这是十分个人化的乡土情绪。
　　茫茫雪原、解冻的小河、神秘的北极光、火焰般的灌木、冰天雪地间的小动物……，无不包涵着画家浓浓的乡土情结。这种情绪在作品中，不仅是一种眷恋，还是一种诗意方式的找寻，不仅是一种阅历，还是一种深情的吟咏。
　　二、图式与语言
　　富中齐的《北国系列》所以感人，其直接原因是图式选择的诗性与语言运用的准确性。
　　图式的选择体现出一种智慧性。北方浑然苍茫的诗情，非传统山水笔墨符号所能表现，它具有一种突破水墨山水边界的特点;无疑，北国山水有其特性，因而也成为北方画家们所面对的一道艺术难题。
　　富中齐在辗转徘徊之后，在焦虑中突围出来，他终于确定了自己的观察角度，他终于有了自己把握题材的方法。这样，他凝炼了几组意象——雪原、晦螟的天空、丛林灌木、人与动物，等等;这些意象被他经过解构之后重组，不乏分析与想象的特点，尽管其基本方式是具象写实的，却不是简单的再现，而是抽离之后的诗化表现，他常常采用中、远景构图，使画面在完整中实现纵深，在丰富的层次中获得浑然感，且赋予画面一种低俯视或高俯视的视角，使画面获得一种罕见的广漠感，体现出某种原生态的蛮荒景象。《北国系列》多取以小见大、焦点透视、复杂中求浑然、重复中求统一的手法，仿佛是西方风景画一样，当然，这是一种误解，富中齐之所以如此结构画幅，做如此图式选择，乃是因为现象世界如此恢宏而有感而发，遂有此情此景与独辟蹊径的图式选择。并运用水墨、油画两种方式，给以充分的表现。
　　“个性才是风格，个性才是艺术”。富中齐在自己的艺术中，始终恪守着这一准则，他的水墨图式，既有别于古人，亦有别于同代水墨画家，他吟咏北方的水墨作品图式是令人耳目一新的，那是一个仰望苍天、俯瞰大地的场景，假如想在这里寻觅柔情与轻灵，无疑是徒劳的。
　　富中齐的图式中，令我们注意的是，大面积的黑色空间，作为《北国系列》的主体语言，深沉而晦暝的黑色是一种情感的象征性语言指代;在这里，作为重要的构成元素，黑是力度、黑是深邃、黑是丰富、黑是意蕴及其产生的神秘光效感，有着西画的光影效果，更有着中国绘画“知其白，守其黑，为天下式”的哲学内涵。因此，作为绘画语言，富中齐偏爱黑色，并以黑色为基调去组织画面，在黑色幅射出的光感中，不仅作为阳光、月光去理解，而更是由白雪与周围的环境的对比产生的“以情舍理”的特殊效果——这是一种难以言说的神秘与魔幻，是超越了客观世界的质感升华为形而上层面的强烈的视觉效应和心理效应的结果。
　　就此而言，这是一种具象的抽象，因而画家形成了自己的语言特点。
　　《北国系列》，是富中齐进行无限延展的母题;他以半工半写、晕染皴擦等技法，融汇色彩冷暖与体面关系的效果等构图方式，又不失中国绘画的黑白、虚实、动静等相关要素及形式意味;两种价值的合一，使富中齐的水黑画获得了全新的意义;《北中系列》是个令人猜不透的，神秘而又魔幻的时空连续体，这个空间更加浑厚、深沉、神秘，蕴含着某种永恒的题旨。
　　图式的选择与语言的运用，使作品摆脱了现实的“烟火气”，而具有一种苍茫的空间感与悠远的时间感，与此同时，画家所精心撷取的几组“意象”在动静的构成关系中，成为对绵长历史的隐喻，并因此洋溢着民族文化的丰厚意蕴。
　　三、美感的寻找
　　在《北国系列》作品中，我们感受到一种充实之美，一种形式之美，一种境界之美。
　　在富中齐看来，审美体验是美感找寻的关键之处，因为就作品来看，他属于当代感与论美学追求一派，所以在作品中他强调一种不同于一般认识、经验的审美方式，注重更深层的令人刻骨铭心的人生体验——生于斯、长于斯的黑土雪原养育他的生命、滋润了他艺术创造的灵感;同样，在他的作品中的审美形式不再简单地从属于审美内容，本身便具有独立价值，这一价值体现出诗化的特征与艺术本身的魅力。
　　从另一方面来看，富中齐的近期作品，明显地体现了以新精神解释陈旧材料的努力，使陈旧的材料在新底蕴的支持下，获得新的美感境界;《北国系列》作为水墨画，其中的符号运用与材质的运用都体现出被改造了旧材料所焕发出来的巨大魔力;尽管材料是陈旧的，但在征服材料时所展现的诸多可能性，使一切探索与解释都显示出无限的潜力，并促成对客观世界进行新的言说的积极肯定。
　　《北国系列》中的春讯、乡雪、梦境、秋月、徘徊、远晴与荒野等，都属于已走出水墨古典形态美感的作品，向世人呈现出一种冷峻的当代美感样式。这批作品的总体特征是：超载了古典美感所关注的思维方式，而转入对现代意味的诗性思索。而其油画《北国系列》，同是这类图式，因材料质地的变化，而更富韵味，更具特点。
　　那暗夜般黑色中的温暖和光亮，作为最一般性的美感处理手段，所反映的正是一种充满悲悯的情怀及对生存状态的关注;无疑，正是这一点使《北国系列》达到了古典形态美感不曾达到和选择的高度，就此而言，富中齐近期的作品，无疑又显示出其现代性的形式美感特征及“拒绝美感是荒谬”的艺术观念。
　　在《北国系列》中，富中齐明显地寻找到一种美感，他使美与思想内涵处于平等地位，并未在时尚潮流的冲击之下毁了人类固有的、渴望如诗如画的审美天性。语言的凝炼、意象的诗意、构思的简洁、意味的隽永等，都显示出一种精致之美、智慧之美和图式上的空灵、飘逸与悠远之美、这是一种艺术上的优雅风度。
　　可见，拒绝美感是荒谬的。美感与思想内涵具有同等力量，对思想力量的迷信和对美感力量的轻看，都是失之恰当的。
　　那种宁静、平和的美感，尽管不乏冷峻的现代意味，仍然温暖、抚慰与净化着现代人常有的焦虑的心灵。

1998年于北京
中国艺术研究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