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雁南飞  成就苏武

公元前123年，苏建和赵信领3000骑兵，在卫青的统帅下出兵漠南，意外遭遇匈奴单于主力，赵信又临阵倒戈，苏建苦战一天，几乎全军覆没，最后一个人逃回汉营。当时有人建议卫青杀苏建以树军威，另外一部分人认为，苏建以少敌多，苦战不降，忠勇可嘉，罪不当杀。卫青说自己因为天子殊宠，贵为大将军，不患无威，交给天子定夺吧。这件事卫青做得很巧妙，一方面有不忍杀部下之心，另一方面尊重了汉武帝的权威，同时也平息了争论。汉武帝果然与卫青很默契，罚了点钱，贬苏建为庶人。事后，武帝又起用苏建为代郡太守。而投降匈奴的赵信过得很滋润，单于封他为王，并把姐姐嫁给了他。

这个苏建有三个儿子，中子就是苏武。

苏武（前140年—前60年），按说没有战功，也没有政绩，作为外交官，他也没有顺利完成任务。但是两千多年来，中国人念念不忘的是苏武。

公元前100年，苏武奉汉武帝之命出使匈奴。这时的匈奴，且鞮侯单于刚刚继位，害怕汉军攻打，释放了扣留的汉使，汉武帝也释放了匈奴的使节。为了进一步示好，汉武帝派苏武带着汉地特产答谢匈奴单于。本来这是一个美差，苏武也即将完成使命。然而苏武正准备回国复命时出事了，匈奴内部政变，苏武的副手张胜参与了此事。这次未遂的政变，苏武并不知情。苏武知道会受到这位同事的牵连，又不愿投降匈奴，就选择了自杀，后经匈奴人抢救活了下来。

苏武的副手张胜为了活命，投降了匈奴。匈奴问罪苏武，苏武说：“我没有参与此事，又不是张胜的亲属，何罪之有？”匈奴办理此案的人叫卫律，匈奴人，曾为汉朝使节出使匈奴。后来推荐卫律为使节的李延年因为“巫蛊之祸”被武帝灭族。卫律害怕受到牵连，就投降了匈奴，为单于所重用。卫律劝苏武：“我身为汉使，投降了单于，单于封我为王，拥众数万，牛羊满山。你今天降了单于，明天就跟我一样富贵。如果不降，白白送死，有谁知道呢？”苏武不理睬他。卫律又吓唬说：“你听我的，我们就是兄弟，不听我的，明天我们俩就见不着了。”苏武恼了：“你这样背信弃义的东西，我见你作甚？你应该知道南越、朝鲜和大宛杀汉使的下场。你杀了我，汉天子饶不了你。”

匈奴单于知道苏武不会投降，就把苏武囚禁在一个大窖里，不给他饮食。苏武将雪就着毡毛吃，顽强地活了下来。单于见苏武不饮不食还能活着，以为苏武有神灵相助，便把苏武流放到遥远的北海牧羊，牧养的全是公羊，声称等公羊产奶了，才放他回去。苏武在北海，始终不忘自己的汉使身份，无论牧羊还是睡觉，都拿着汉使的节杖，几年下来，节杖上的旄穗都秃了。后来遇上单于的弟弟来北海打猎，因为苏武擅长织网、制弓，小王子很喜欢他，给他衣食。小王死了以后，小王的人也全走了，大概这个地方实在是不适合人居住，苏武又陷入了困顿之中。

这时，中国历史上一位有争议的人物李陵出场了。李陵出生于陇西望族，飞将军李广的孙子。李广一门实在是不幸，李广屡次战而无功，终身未能封侯，最后军败自杀。李广的儿子李敢认为卫青对自己的父亲不公，将大将军卫青击伤。卫青大人有大量，没有怪罪，但是卫青的外甥霍去病不干了，找了个机会将李敢一箭射死了。李广的孙子李陵，训练了五千楚人步兵，遇上了匈奴数万骑兵。血战数日之后投降。汉武帝因此灭了李陵三族，司马迁也因替李陵说了几句话而受宫刑。唐代的王维同病相怜，作《老将行》诗云：“卫青不败由天幸,李广无功缘数奇。”

李陵投降匈奴后，单于封其为王，并把女儿嫁给了他。单于仍然对苏武不死心，派李陵来说降。李陵过去与苏武曾经是同事，对苏武说：“你哥哥因为没有扶好天子的辇舆自刎，你弟弟因为没有抓着淹死驸马的宦官而喝药自杀，你母亲已经去世了，你媳妇也改嫁了。你还有两个妹妹，两个女儿和一个儿子，至今也不知死活。且天子年纪大了，反复无常，无罪被他灭族的就有数十家。听我一句话，别再糊涂了。”苏武说：“我们父子无功无德，列将封侯，愿为汉室肝脑涂地。侍君如侍父，子为父死无怨无悔，你不用再说了。”李陵见说服不了，陪着苏武喝了几天酒，哭着走了。后来李陵又去了一次北海，告诉苏武，听汉军俘虏说，天子驾崩了。苏武听罢，面朝南方，号哭不已，苦到吐血。

汉昭帝时期，汉室与匈奴又迎来了一段和平时期。这时，出使匈奴的汉使要求单于放苏武一行归国，单于谎称苏武已死。后来汉使再来匈奴时，与苏武一同被匈奴扣留的另外一个使者常惠私下见到汉使，给汉使出了一个计策。汉使见到单于时说：“汉天子射猎时，射到一只大雁，大雁的腿上有一封帛书，书上说苏武等人在某荒泽放羊。”单于信以为真，只好放苏武归国。这时苏武已经在匈奴呆了十九年，来的时候还是个四十岁的壮汉，回国时已经是须发皆白的老头了。

临走的时候，老朋友李陵前来送行。李陵临别的一席话着实令人感慨：“足下这回扬名匈奴，显功汉室，节义没有人能超过的。至于我，假如天子能够留下我的老母亲，也许我还能学鲁国的曹沫劫持齐桓公，为汉室舍身立功。现在我没有什么指望了，只能这样了。唯独希望足下能够理解我李陵的心。”

以上苏武的故事是根据《汉书•苏武传》改编的，两千多年来，文人骚客津津乐道的苏武，也是以班固的故事为底本。苏武的文化意义无疑是深远的，虽然他没有李广威震匈奴的英武，没有霍光托孤辅幼的盛名，没有常惠设计脱身的才能，却上榜了汉宣帝的麒麟阁。毕竟，有骨气、有原则的人，是令人敬佩的，精神在民族危难之际就是中流砥柱，孔子说：“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论者经常拿李陵跟苏武作比较，对李陵的投降时有微词。李陵的异代知己庾信：“别席惨无言，离悲两相顾。君登苏武桥，我见杨朱路。”心如死灰的“清新庾开府”，面对歧路，哭都没有眼泪了。

再拿苏武和李陵的后裔来说吧，从中可见中国文化中的“夷夏之防”根深蒂固。苏轼的父亲苏洵说苏氏出自苏武，有人考证苏武与胡妻之子苏通国就是苏轼的祖先，原来苏轼有匈奴血统。这没有关系，中国人母系的血统是不重要的，重要的是父系的气节具有鲜明的文化印记。李陵的后人呢，有史家称李陵是北魏拓跋鲜卑的祖先，北魏王室是不认账的，谁说他是李陵的后裔，他就杀谁。看来拓跋氏还想混入华夏正宗。唐代北方少数民族黯戛斯、贺兰氏自称是李陵的后裔，不能作为华夏嫡传，也可以靠点边。李唐王室追族李广，而李广是李陵的祖父。好险啊，虽然都出自陇西李氏，但毕竟与李陵划了一条模糊的界限。

说到这里，故事应该结束了，但想起了中国抗日战争中一场不见于教科书的战役。1944年5月，方先觉率领第10军负责守卫衡阳，在小小的衡阳城内固守47天后，让有攻坚嗜好的日本兵无可奈何。为了数千受伤官兵的生命，方军长还是挂出了白旗。这样的案例庶几兼顾了苏武的忠烈气节与李陵的人本主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