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路悬泉驿  汉唐气象佳

驿站，一个好有诗意的名字，只是今天的人们已经看不见了。随着清王朝的结束，驿站逐渐被现代交通、通讯方式和饭店、招待所取代，我们对驿站的想象定格在“长亭更短亭”、“独夜三更月，空庭一树花”的意象中。

悬泉驿，1991年的全国十大考古发现之一，“丝绸之路”上位于甘肃敦煌附近的汉代驿站。这里虽然地处戈壁沙丘，气候多风少雨，夏热冬寒，至今也没有人居住，但是作为东西交通的要冲，张骞出使西域要经过这里，李广利讨伐大宛也要经过这里。这里还接待过于阗国王、康居国王、乌孙国公主等达官贵人。

悬泉驿附近有水源，即悬泉水。据说汉将军李广利伐大宛时来到这里，将士们饥渴难当，李将军抽出佩剑，刺向石壁，泉水顿时流出。悬泉水还很有灵性，车马多的时候，泉水就大，车马少的时候，泉水就小，这里的水珍贵，不能随便浪费。

早在夏商时期，中国就有了邮驿机构。中央政府要将政令下达到国家的势力可及的领域，必然要有一个信息传送和反馈机制。因此，以都城为中心，成立一个“信息部”，建立一个信息网络。在以人、牛、马和以骡马为动力的时代，需要一个交通部，负责人员的往来（当然是指官员、使节的来往，与庶民无干）和物资的运输（当然主要是运往京城的贡品和日用品）。打仗的时候，还需要一个负责快速传递军事情报的参谋部、输送粮草的后勤部。信息部、交通部、参谋部和后勤部肩负着不同的职责，但是他们使用着同一个公路网络，于是，古人就将四个部合并，叫做“邮驿”。至于迎送中外使节的事，因为使用同一个公路网，驿站也捎带着做的。像悬泉驿这样的边疆地区的驿站，经常与周边的外族打交道，算得上半个外交部了。

今天的人们会经常把驿站想象为官办招待所。驿站设在交通要道上，或三十里一亭，或五十里一驿，过客走了一天，可以在驿馆歇脚，感慨“天地者万物之逆旅，光阴者百代之过客”。羁旅愁绝，各不相同，或贬谪蛮荒，或诀别难逢，或望乡兴叹，很多诗人的诗是在驿馆写的。唐代诗人戴叔伦《除夜宿石头驿》（石头驿在今江西新建县赣江西岸）：“旅馆谁相问，寒灯独可亲。一年将尽夜，万里未归人。寥落悲前事，支离笑此身。愁颜与衰鬓，明日又逢春。”在一个新旧更替之夜，一个人生的节点，诗人孤独地身处逆旅驿站，沉浸在“蓝田日暖，良玉生烟”的意境中，感发人生苦短、显隐两难之诗兴。驿站，就是一个时空节点的意象。

驿站是国运的拐点。“温泉水滑洗凝脂”的美人杨贵妃爱吃荔枝，杜牧《过华清池》诗：“长安回望绣成堆，山顶千门次第开。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苏轼的《荔枝叹》有“十里一置飞尘灰，五里一堠兵火催”的诗句，诗人感叹，明皇竟然用国家的军事通讯设施来谈情说爱。

驿站是政治的拐点，赵匡胤在陈桥驿，扭捏地被部属套上了黄袍，开创了大宋王朝。

驿站是思想的拐点，王阳明悟道即在贵州的龙场驿。王阳明对程朱理学深信不疑，朱熹说：“人心之灵莫不有知，天下之物莫不有理。”用心格物，时间久了，就会豁然贯通。王阳明就对着庭前的竹子“格物”，格到第七天，差点丢了小命。下放到龙场驿后，王阳明潜心研究周易、程朱理学，突然明白了“心外无物，心外无理”，心与理本来就是一回事。于是创立“身心之学”，“知行合一”之说，“致良知”之教。

驿站是兴替的节点。成吉思汗的铁骑能够在广袤的欧亚大陆驰突，高效率的驿站网络帮了大忙。每当传递最紧急的军事情报时，信使的马如果疲劳了，可以把任何人从马上赶下来换上。快到一个驿站时，信使吹响号角，驿卒听见后提前备好新马。明代也有周密的邮驿网络，但是时间久了后，驿站成了很多人谋利的工具，腐败导致国家不堪重负，效率低下。于此同时，清朝建立了高效的驿站网络，西北到京城，九天可以到达。荆州到京城，五天可以到达。浙江到京城，四天可以到达。吴三桂反清，认为康熙乳臭未干，不在话下。但当他听说康熙的驿报神速、机谋远略时，仰天长叹道：“完了，斗不过这小子了。”

丝绸之路上，汉代从长安到敦煌有80多个驿站，敦煌的悬泉驿是惟一一个考古发现的驿站遗址。这里考古发掘的文书，汉唐最多。其他时代，中原王朝甚至不曾染指西北，当然也不曾在这里设立驿站。一个兴盛的时代，一定是政令通达的时代。考古学家们发现，汉代悬泉驿办公室的墙壁上，书写着朝廷的月令，就是一年十二个月内，什么时候可以做什么，什么时候禁止做什么的朝廷诏令。如规定八月草木零落后才能伐木，而且要选择性地砍伐。另外，对采摘、猎杀、打鸟等事项都详细的规定。在一个天高皇帝远的荒漠，环境保护等内容的政令可以贯彻执行，这就是大汉帝国的气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