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气氤氲象亦奇 张驰跌宕动心魄——唐朝轶的书法艺术

时间:2017年12月02日 作者:admin 点击: 加入收藏 】【 字体:


  二OO二年秋,我去京城参加第一届流行书风的讨论会,第一次在松竹草堂见到了刚来京做《中国书法全集》编辑的唐朝轶。此时,他刚从四川书法学院毕业不久,只二十二、三岁,挺拔俊伟,洋溢着青春的活力,待人十分热情而真诚。与我交谈观展的印象,谈锋敏锐而深刻,完全不像初入书法圈的青年人稚嫩。又过了一秋,他便成了我所编《唐寅王阳明莫是龙邢侗陈继儒》卷的责任编辑,我接着编《明代名家卷》,还是他做责编。五年相处,相契相知。待乙酉秋再在松竹草堂谈稿,朝轶出手卷、条屏等一批书法作品见示,惊其满纸烟云,笔走龙蛇。倏忽五年,登堂入室自成一家。


  一、松竹梅花草堂养其气


  书之佳者贵有气。气自何来,来自主体之学问修养、胸襟人格。故凡技法精熟而学养不足者,笔无气韵;人品猥琐而热衷名利者,书境不高。书法,很多时候不是写技巧,而是写学养,写才情。明乎此,沉潜学术,以书自娱,往往能一超直入如来地。唐朝轶在松竹草堂做编辑,养其气,冶其情,无意之中涵养了自己的笔性,拓宽了视野。刘正成的松竹梅花草堂藏书丰富,经史子集之典籍,各种碑帖应有尽有。草堂之来客,大多为中外一流学者、艺林高手,诸如李学勤、金开诚、傅申、张铁林等。刘正成与这些学界精英的高端对话,《全集》编辑录音、整理,直接聆听大师精彩的言谈,这无疑给唐朝轶创造了最好的学习机会。这五年来,唐朝轶记录的这种交谈就有数十次,他与熊秉明、李学勤、傅申的直接接触,虚心讨教,真所谓“听大师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松竹草堂也常有书界精英雅集挥毫,朝轶拉纸添墨,高手们各自独特的用笔也一一铭记心中,然后回到斗室,实践消化。这种优越的学习环境和文化氛围,极大地开启了唐朝轶沉睡的智力,不但使他在学术的最前沿游弋猎涉,知道最新的学术成果和学习方法,而且让这种学养直接渗透到他的笔墨之中。


  作为《全集》的责任编辑,他面对的是一件具体的作品,是一个个需要考证、解决的书史难题和需理清的书史悬案。这时,分卷主编既是他的老师,亦是他的合作伙伴。他要核对每一段引文的出处,也要核对每一件作品的释文。这又是一个难得的学习过程。这个过程,他又最早学习每一个分卷主编的学术新成果、治学的方法。因此,唐朝轶对历代书家的理解不是表面的、浅层的,而是深层的、立体的,而且一位书家不同时期的书风变化,他都弄得一清二楚。例如,他责编《赵孟》,就感到对赵书的风格、用笔的理解比过去的临摹要深得多。由于朝轶接触的作品多,又多是第一手从原件拍摄的照片,这几年来眼界高宽、目光犀利,在选择《明代名家卷》的作品时,提出过极多极好的建议,这也常使我心存感激。


  常说学习要取法乎上。这“上”,指的是一流的老师,上等的作品,科学的方法,这几项唐朝轶都遇上了。这是上苍赐给他的机遇,有了这种机遇和环境,艺术的智慧之心觉悟了,苏醒了。于是他倏地窜了出来。刘正成跋其《草书怀素上人草书歌手卷》时,指出了他飞快成长的秘诀:


  “子常(其字)来京,倏忽五年矣。书艺大进,已自名家。其书敦厚而灵动,平正中笔锋每有玄机出之。夫书有法必依,又每有无法处。由气而引,由气而生,又所谓气息也。梁昭明太子云,文无气不立。书岂有异哉!松竹梅花堂乃治学之地,子常治学之余,忽而兴起,或行或草,皆有文气氤氲之象。观此行草手卷,笔生草草,张弛之间,动人心魄,可以称妙耳。”


  他书法作品的文气,动人心魄之张弛,全依仗平日的积累与涵养。上述所述养气之过程,看似与书法无关,却正是唐朝轶之高人一筹处。


  二、纵笔见情性,跌宕动心魄


  朝轶是性情中人,心底波澜一寓其书。然平时在我面前总觉得谦恭礼貌有余而纵笑尽性不足,或许年龄差距太大之故。去秋来京,某日,铁林先生宴请,饭毕兴致尚高,又去“钱柜”唱歌,再邀几位一流歌唱家。在这种场合,我自然只有看热闹的份。不料,朝轶竟也拿起话筒,几次纵情放歌,弯腰俯身,闭眼晃头,如入无人之境一般,虽不能与几位歌唱家比,但那种投入、那种尽情,可谓圈中人。这是他压抑的激情的喷发,这就是他率性露真的另一面。他的书法也一样,以率性尽情为上,纵笔见情性,跌宕动心魄。


  朝轶各体书中,以行草书最为出色。他的行草书,用笔较为随意,落笔后即能调动情绪,在追逐奔驰中竭尽释放激情之能事,故造型每多奇诡、变异之笔,而章法又能在纵放中尽开合变化之大观。他的用笔,“敦厚而灵动,平正中笔锋每有玄机出之”,这个“玄机”就是以碑笔写行草的笔外之致。汉碑的笔意,厚朴沉稳,故气息雄强,气满势足。朝轶将汉碑笔意入行草,就制止了用笔的飘滑,而碑体字形的拙朴,又使流畅的行草书,增加了拙趣。故他的字中,每有形貌丑拙之字,即使是行偏草的作品中,常杂有结体稚拙、用笔拙厚的独立的字。例如,他的《为广君草书四屏》中的第二行的“中”字,线条粗厚,尤其是竖笔,方笔出之,坚稳稚拙。在流畅的笔致中杂入这种碑笔,不但在节奏上突出变异,以一个怪异的停顿蓄势,而且在线条的变化和情趣上创造一个陌生感。这或许是唐朝轶行草书的一个显著特点与优点。


  书家的情感寄寓于形式,情之热烈、奔放抑或冷静、理智都于字形中找到蛛丝马迹。情感的形式体现书家的想象力、造型能力和驾驭笔墨技巧的能力。朝轶的草书,“张驰之间,动人心魄”即表明他线条造型中的丰富的应变能力和创造性。这是他对文字这个创作素材的独特体验与领悟,也是他在布势、造型中的与人不同之处。如《怀素上人草书歌卷》的开头,起笔浓墨酣畅并无天降神兵之奇,但写到的诗的第二句“古法尽能新有余”时,却突然放笔以一个硕大的“能”字独占两行的空间,这一个“字”气势夺人眼球。以笔法言,第二笔即以粗壮的枯竭碑笔为之,线条浑厚、遒健,笔力千钧。它一下子阻遏了流畅的笔势,使笔意迟重、深邃。接下来的走笔,凡草书该缠绕的地方却断开,造成节奏上的几个变音,因此,就有“玄机”出之,这个字占领的空间大,留下了大片的空白,使观众有了广阔的想象空间。


  这幅长卷的结尾也是在高潮中收得干脆利落。一般草书的结尾常常是全书的高潮,在高潮中的收尾却常因用笔的张狂而失去控制,变得纵而无敛,失之粗疏。这首诗的最后一句“怀素自言初不知”,诗意含蓄而“玄”,因为牵涉到无意识层面的心手两忘。“怀素自言初”的结体都瘦劲狭窄,裹紧的锋毫使笔意内敛,稍放的“自”并不奇异,“言”的横,粗壮稚拙,“言、初”的字形都不大,然最后的一个“知”,借“不”末笔的笔势突然狂放不羁,锋毫的笔势窜上、跌落、转折、横冲复又在空中收止。这众多的用笔动作几乎在同一时间完成,然而奔突中又嘎然而止,神气完足。这个字的用笔起、转、收都极漂亮,尤其是最后两点,锋不散,墨聚痕,精气饱满。


  唐朝轶的诸多行草佳作都具有这个特点。著名学者傅申先生跋朝轶的《张泌词卷》时说:


  “子常老弟书张泌词卷颇有跌宕之姿,甚为可喜。因过镜春堂,即兴题此。”


  另一个学者刘墨《跋<张泌词卷>》也说:


  “书道之妙有二元素焉。性情一也,形式二也。一见才,一见性。兼得之者能造妙境。朝轶于书,既见性情,又能于点线间纵横开合,其嗜古又深,余以此知其造境当无极也。”


  这表明,朝轶行草书的情性与形式之间有和谐的统一,情感已自然融进笔墨线条之中,而其文化修养也一寓于此。故有文气氤氲、气象峥嵘、纵横开阖、跌宕多姿。能有此境,亦不易哉。


  三、篆隶古气穆然,不蹈古人窠臼


  行草书的根基是篆隶,不入篆隶,行草无根基,线条气味必薄。朝轶深知两者之间的关系,故尤留心从篆隶书法中吸收养分。久之,不但得篆隶笔法神髓,而且在篆隶创作中独辟蹊径,让篆法与碑法结合,写出个性和新意。


  唐朝轶的篆书,筑基先秦钟鼎与石鼓,故其篆书造型古朴,带有钟鼎的金石气。例如他的篆书《大鎛中邦七言联》,用笔以中锋为主,圆劲而浑厚,但字的造型,是钟鼎文一路,形貌虽偏瘦长,但打破了均衡和上紧下松的小篆结法。左右结构的字,如“鎛”布势向左右横向拓展,即使是独体的“祈”,字形也粗壮,不作瘦紧状,用笔上别有自己的创新。一方面,保留了大篆、钟鼎的圆点和肥笔,这样线条就更显古气穆然;另一方面,又大胆使用了隶书的方笔,让方折的笔画与圆劲的线条相杂,让字的形势产生险劲之节。如下联的“邦”字,左部完全是隶书的方笔,横线与竖线的交接处,不是以委婉圆转的线连接,直接让横竖相接,产生圭角。上联的“寿”字,夸大字形的竖势,“寿”的中部几次转折都是方笔,故这种“字”,以篆法视之当为怪异,而以新的视角观看又觉得很有新意。


  朝轶的隶书在汉碑中浸淫时间非短,于《张迁》《石门》《礼器》诸名碑尤有心得,故其隶书深得汉人气味,其风格浑厚有古气,沉稳而不乏姿态。乙酉初夏,我去松竹草堂,时值屈原沉江之忌日。前夜,朝轶有感写《弔屈原赋》隶书八条屏,一直写到凌晨五点。然后带来给我看。果然笔意古朴、精神照人,点画之间,有凌霄飘逸之志,其枯涩沉着处,倔强郁勃,又有昂扬奋跃之意。他的一些隶书作品在网上刊发,不少网友热烈称赞。如某网友说:“临礼器易蹈瘦硬枯索之弊,唐兄此临,神采焕然,燕肥环瘦,各臻其妙,允为佳构。唐兄才气横溢,日后发展不可小觑。”其实这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朝轶的隶书,正如其篆书、行草书一样,也往往掺杂一些他独有的理解。比如,隶体的行貌中忽跳出一些篆书的痕迹,隶笔中杂一些篆书乃至行草的笔法。他的《集古乐府联》就是这样。上联“水归深渊有其道”,“水”就不是标准的隶法,带有篆意,而“道”字,就完全是一个篆体的字,但篆体的“道”,右部又多隶书的方笔,因此字形和气味都不是单纯的某一书体,故婉曲中有拙朴,遒丽中有苍劲。他的隶书,高古、流动,用笔轻松活泼,仿佛不经意,而起止收放又十分讲究,同时又沉着稳健,转折处、提按处,力避轻佻,这样婀娜中杂刚健,沉着中有流丽。由于隶书的创作不像行草书快捷,用笔总要慢,故其隶书留得住,气不外泄。如网民所赞“古拙儒雅、自由开张”“章法大气”“才情甚高”。


  四、多维文化视野中的朝轶书法前景


  唐朝轶在四川读书法学院的时候还是一个视野狭窄、知识修养稚嫩的学子,但到北京后,做《中国书法全集》的编辑,视野开阔了,学养深厚了。他正式行弟子礼拜刘正成为师,开始了一段新的书学里程。其实刘正成并不是像学院的教学方式规定死板的书学课程,而是在对话、闲谈式的轻松交流,以一种无形的方式传授各种知识和技巧。这种看似无心,也不是短期效应的教学方式,其实是教与学的一种最优方式。书法的观念,作品真伪的鉴别、判断能力,用笔的技巧等都在潜移默化中纳入意识的深处成为无意识的经验积累。朝轶也在北大书法研究所读研究生,老师也是刘正成、金开诚等,这种正规的课堂教学并不比闲谈式的教学高明多少,师生之间的距离感反而影响了学生的吸收。在松竹草堂朝轶随时随地可以拿自己的作品请教刘先生,而且能得到最为详尽的指点和批评,这或许是朝轶在五年之中突飞猛进的一个原因。


  朝轶的“老师”其实很多,来松竹草堂的各种文化人带给他以文化的滋养,比如张铁林先生,他的藏品可称精妙,朝轶多次获观原迹。铁林先生还时常带来一些名品请刘正成鉴别,朝轶从旁细察全部细节。这种具体作品的鉴赏、辨别最长见识。有时一书家或学者来访,兴到挥毫,得观一流高手的演示。比如傅申、胡秋萍等都到镜春堂写过字。这种墨戏,气氛好,一个个你写罢我登场,没有什么隔阂。


  朝轶就把与文化名人的对话记录了下来,写成了书。这是他另一种笔墨修养。


  朝轶书画界的朋友不少,如《边缘》的主编许宏泉、《艺术跟踪》的主编徐聚一都是其好友,他自己也兼做《艺术跟踪》的副主编。书法与绘画结缘,又是一种文化的积累,故他的眼光,又延伸到了字外,停留在画中,又窜入其他艺术门类。如铁林先生喜京戏,朝轶也就会哼几句京剧。


  在多维文化视野中观照唐朝轶,就可以发现他的书法也就不那么简单,就不是纯书法的单一。至少,不停留在老师的影子之下。有个网民评朝轶书时说:“在刘先生身边,字不像刘先生,佩服。”这话应该这么理解:朝轶学古人,学老师,不死于古人和老师笔下,保持了自己的独立性;同时,也反过来说明,刘先生教学有方,领进门,让其自己发展。这“不像刘先生”正表明朝轶书法已有了自己的风格。


  朝轶的书法处在发展之中,故以某种僵死的观念评价他,反而是害了他。幸好他很有自知之明,常请人批评其不足。乙酉国庆前夕,《书法文献》主编陈硕、上海书画出版社朱天曙与我去松竹草堂评朝轶字。陈硕和天曙都具眼,毫不客气地指出其用笔中的不足,转折处的浮滑,朝轶一一称是。他毕竟是现实中的个体,不能不受某些流行书风的影响,许多习气,也是无意中接受的。


  我一直以为学养人格达到的境界与书画的境界是同步的,故经常劝其多读书,多默处,淡名利,如能这样,以目前的发展状态,朝轶书的前景将不可量。


上一篇:唐朝轶集评收藏
下一篇:气息的坚守——唐朝轶印象
(作者:admin 编辑:admin)

我有话说

新文章

门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