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永基 ▏邹明往哪里去

时间:2021年11月14日 作者:陆永基 点击: 加入收藏 】【 字体:


邹明总在行走。

虽然他的落籍身份只是从皖西转到无锡,又从无锡驻跸深圳;职业身份也该是安静的,定然的——画家、教授。然而,我感觉邹明一直在不停行走:风尘仆仆地、意气昂扬地,神情专注地,行走着。

你不知道他往哪里去,他自己也不知道,甚至不会想着去知道,往哪里去。他只是行走,飘散的长发,浓密的胡须,即使刚经过仔细的梳洗,也永远给人满沾飞尘和灰沙的感觉。

山雾萦绕的玉湖村,风沙飞卷的魔鬼林,浪涛澎湃的汕尾海,黄土逶迤的乌鞘岭,溽热蒸腾的吐鲁番,寒风彻骨的巴里坤——此处没有地理的概念,没有气候的概念,没有风情的概念,甚至没有具体物象的概念,有的只是行走的本能以及这本能不加约束的放纵。审美的观照和艺术的描摹仅是永难满载的行囊,以备在遥远的尽头作坦然歇息和欢愉的野炊。然而,这尽头是虚幻的,飘渺的,再怎么持续的跋涉都无以达及的——邹明的愚钝与聪慧,悲哀与幸运,渺小与伟大都在于一点。

他已经不年轻了,作为著名画家和资深教授之可望的境遇,无论精神的还是世俗的似乎也几近完臻了,但他念兹在兹的还是行走,完全无顾岁月已在染白其飘洒的长发和浓密的胡须。

我认识邹明时,他还很年轻:谦恭、儒雅,窜早留起的前卫长发似乎只是为了掩盖他洇润于江南的俊秀文静。然而,一当熟识后畅聊起来,便能感觉他潜隐的悸动和奔放:生理的,心理的,自然,更多的是艺术求索之臆想的。当时我就预感到,这位好友是留不住的,他不会安然于静止和凝滞,不会沉湎于舒适和优裕。“诗和远方”已成一句矫造的艳辞,而予邹明则是必须切实履行的命数。

烟雨氤氲的水乡系列,风情瑰丽的甘南系列,古气森郁的门窗系列,雄浑悲怆的胡杨系列以及各种风格卓绝的陶艺和装置。这众多面貌迥异、技法变幻又着意超然的作品,成了艺术论者饕餮的欢宴:视域的宽广与浩瀚,意识的精微与深邃,笔触的丰富与玄妙,机理的鲜活与透彻,出乎于心,发乎于情,手法奇绝,胸臆高远......

云云曰曰,斑斓缤纷。然而,我看到的只是他的行走:行走的艰辛,行走的专注,行走的亢奋和行走的庄重。而行途中那憔悴疲惫的狼狈和污垢满面的微笑,则尤为让我感获一种巨大的艺术震撼。

在我的认知里,邹明的艺术审美、实践和成就的至深意涵,不该在其某个具体画作中寻找,而当投观于他艺术跋涉未予停歇也不会停歇的整个状态和过程。据此而论,那些具体美术作品尽管足堪登临至高的艺术坐标,都几乎可以或略。形象些说,邹明事艺的画框根本没有实际的尺幅,而是其已及、未及、可望及之求索与臆想世界失际的无垠。成就如此奇谲而又高蹈的境界,除了学识使然,修为使然,精神使然,更有可遇无求之冥赐的禀赋。对此,邹明是不该自知的,倘若自知了,那就会大大折损这意味的洁净和纯粹,因为这样的境界容不得半点机心的杂掺。

邹明还在行走。前不久,他和我作了近三十年后的第一次通话。嗓音的沧桑让我有一种悚然的感慨,然而,其情绪的激昂仍然鲜活着。告知说,退休后感觉特别舒坦,因为所有的日子都可由着自己安排——刚从云南回到深圳,但马上还得去北京、四川、新疆写生,年前的日程几乎排满了。我没有丝毫惊讶,因为通话之前,我看了他的微信,发觉他退休之前的日子似乎也大多在行途之中。唯一有温馨居家氛围的,是一群研究生去他画室恭祝教师节。然而,这样的场合,他竟然卷袖勒臂率先在一块大画板上泼洒黄褐色的泥浆,以供师生共绘之作的衬底。这情景的注视让我有些眼润,特别是看到满沾泥灰的他与黄褐色的画板那么贴合地融为一体。

邹明的行走是不会停止的,“往哪里去”也不会有解——因为生命无解,艺术无解,求索无解,即成臆想之无解。唯一有解的便是,他行走的一路(包括那么多的个展),都只是其艺术臆想素材的储备。只有在他无法行走,也再无“往哪里去”疑问的时候,其臆想才会幻化为一幅完整的,巨大无比而又流动不息的真正的艺术成作——那该是多么神圣壮丽而又感人至深的一个情景,在当今虚夸、浮躁、慵懒乃至追慕毕其功于一役之机巧盛行的艺术氛围里,其映照的意义不管怎么定赋都不会为过。邹明的艺术类型、艺术实践和艺术境界之特殊的启迪价值就在于此。


注:陆永基 江苏省作家协会副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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