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东声其人其艺

    我与王东声先生相识于2000年的冬天，至今近十五载，十五年的时间在历史长河中不算长，可对于人生百岁来说又不算短。这些年来我们没断了交往，也算是彼此了解。无论从辈分上还是从年龄上说，他都是我的长辈，在艺术上是我的老师，在生活中我又常视其为兄长。回顾这些年，总想写点关于他的文字，这个念头曾几次萌发，可多因手懒钝思而搁置了。

    王东声爱读书，他读过的书不知有多少。他几次搬家，无论空间大小，在我眼里都是被书占据了半壁江山，书的内容多是文史哲与书画艺术之类，可以说是一位与书相伴的人。因为读书，加之天性，王东声的气质可谓独具风华。也是因为爱读书爱思考，也就有了后来他写的那些文章，再后来陆续结集成册，有了自己写的书。

    生活中的王东声，可以说是一位“慢先生”，很少见他急匆匆的步伐，急躁不堪的话语。与他接触最多的体会是平和，淡定，从容，不因外物乱己心。然而，在工作时他简直又是一位“快先生”，因为他的思维敏捷，记忆力好，加之做事有规律有秩序，且条理清晰。很冗杂的事在他面前很快迎刃而解，效率之高，使我辈不得不服。说了王东声性格的平和淡定，语少君谦，是说他“柔”的一面。还得说几句他“硬”的一面，他内心坚韧倔强，尚独立思想。生活中有柔情，工作中讲规矩，艺术上求自我。有柔情但不失原则，他讲起原则来，那份坚持与本色又时常体现着硬汉的倔强。这份倔强，在他的艺术创作中体现的最为突出。做学问上他态度谨严，仰慕先贤，追求老庄之散淡与清虚，魏晋之风尚，承民国文人之精神。其平素爱交友访贤，结交四方雅士；性喜游山访古，闲来常顾云鹤之乡；注重生活之历练，自然之蒙养。

    王东声乐于助人，在生活中得到他帮助的学生和朋友不在少数，他常说君子成人之美，可帮人一把就帮人一把这样的话。帮学生推介工作，给一些爱艺术而没有工作又没经济来源的朋友卖点字画填补家用，这些事有的我亲眼见过，亲耳听过，绝不是瞎说。在艺术圈里他又可以说是一位伯乐，至少在我心中这个称谓不为过。在很多报刊杂志上，都有他推介的一些不曾为人知晓的艺术家。在他眼里，只要有品格、有精神涵养、有个人思想的人和作品，无论你是否在“体制内”还是在“体制外”，也无论你是初出茅庐的小先生，还是耄耋寒秋的老者。甚至一些已故的，怀才不遇埋没乡野的文化宿儒，他都会尽力推介。当今这个时代，人这种高级动物大多标榜名人，名牌，名利，还能为一些与名无关的人说几句话的人可谓寥寥。而寥寥之中，王东声就要算一位。

至于在艺术研究方面，王东声注重理论实践兼修，东方西方并行。说起艺术，也就说起了他的事业，也是他的最爱，是他高兴的事，也是他时常紧锁眉心纠结的事。因为他对艺术颇为敏感，在诗文、油画、国画、书法、篆刻等文艺领域有着很多个人见解，甚至有的不乏高论。我描述的有些直白，也许不能有分量地说明他对艺术的感受力，需要具体的试析为好。

且看，王东声早年画过油画，后来重操旧业，专事诗文书画印创作。但对油画的热爱并未绝缘，仍是关注有加，并做了很多深度思考。多年来，他写了许多关于油画方面的评论文章，并且于2010年出版了《意象油画研究》一书，此书从准备到成书近13个年头，可见其于此着实下了一番功夫，由此亦能看出其做学问的踏实稳健，不破楼兰终不还的勇气与毅力。我相信读过此书的业内人士会有一番不错的感受。他用平和宁静的语言，最少的篇幅，图文并茂的方式，把我们平时谈起来认为比较复杂的问题，而且不止一次的谈，谈后还是不够清楚，甚至仍然迷茫混肴不清的问题，在这本书里很轻松的说了出来，并且说的很中肯很到位，甚至放下书后有原来如此的感觉，如释重负。

    在艺术身份上，王东声可以说是诗书画印四全的艺术家。然而，四全之中诗文似乎又是其核心。一个“文”字充溢着他艺术作品的气质与品格。因此，他的书画印都散发着一种清新别样的文人情怀与生命感知，耐人寻味。

    中国山水画发展至今日，可谓风格多样。时代背景不同出现了不同风貌，也出现了一批有代表性的画家。古人的闲散恬淡、小桥流水、寒林雪景、古木昏鸦、江渚岸野等情境，今日读来令人颇有一番闲雅安然的美妙。说实话，古人的心境让生活在今天的我们时有羡慕。然而今天，我们生活的文化背景与接受的人文教育与古人相去甚远，古人有闲田半亩茅庐一间即可安家，出入千里可以步足。而今天，我们走向了科技为主的时代，信息充斥着整个地球，一切秘密都不是秘密。人们也很少有时间和心思慢下来看看身边的风景，无论家里屋外低头微信的忙碌，几乎使人们忘记了身边的一切，难以静心体会一下生命中片刻的释然。

    对于画家群体浮躁者多，思想者少，追逐“创新”已成时尚，“创新”是一种生命的力，也是事物发展的价值所在，毋容置疑。但新的有理有力者少之又少，甚至多数在标榜西方的艺术模式，建立着西方式的所谓中国画的现代。对于自己民族的文化特征与优势并没有清晰地认识，与其说思想的活跃包容开放，不如说已经失去了很多民族文化的自信。纵观中国绘画的发展历程，其绘画风貌近乎于缓慢式的渐变，而西方绘画的特点又近乎于革命式的激进。文化有别，铸造了不同的民族性格，也必然有各自的发展模式。但也不是说中西绘画相互对立及水火不容，而是有个“度”的问题，其做到高处他们往往又是相通的。多年来，王东声在中西绘画中作着理论研究，洞悉于二者的区别与联系，并在实践中对各自的材质属性进行过各种尝试。这些经历与修养，使得今天他笔下的水墨画与常人——不依样。

    王东声素喜山水，偶作花卉，追求淡逸简约一格。读他的山水画，有雾里云端的时空穿越之感，淡沱的笔墨，清气怡人，色味俱佳。山、树、石的造形已全然不是自然物象的实境，而是随心所运，行至此处自为家山，树非树，山非山，石非石，他的山水文章与古人不同，与自然真山水亦不同，是在他的笔下玩儿心理“造化”。而这“造化”又让人不得不感觉到山既是山，树又是树，石又是石的那份真切与禅机。看那山，不是密密麻麻的罗列，使劲儿地去说清这是什么，那是什么，而是有一种内在的生命力量在里面激荡人心。也可以说有一股“气”在里面游曳，让人拿捏不定，可又爱于其美，这种美有时又不是语言可以来描述。也是因了这股“气”，让人不由得想起古人说的“气韵生动”之感。有了气韵也就有了生命，有了气息。我们与艺术品，初次迎面，多是说着这样那样的气息，王东声画作流露的是逸气，清气，虚白之气，曼妙之气，婆娑之气，淡宕之气，悠然之气。于是，这又不由得令人想到古画论中“澄怀观道”、“澄怀味象”的感知。还有，那就是他画面中抽象因素的运用，我们在欣赏艺术品时，时常会辨认好坏优劣，品格高低。然而，往往优秀的绘画作品恰恰是那些抽象因素起着作用，甚至抽象因素的多少影响着作品品味的高低。而东声先生却把住了此点，正像洪惠镇先生所说：“王东声的山水画则是可喜的抽象性山水画。他原学油画，对抽象绘画的理解和把握，为科班国画家所不能及。在看似信笔挥写涂抹中，源于西画的抽象规则，会在潜意识里控制他，所以比较合乎抽象法度。”

    历代画家都在自己的笔、形、境上打造着自己的语言符号，不同的造形自然会有与之相应的笔墨，进而形成这样那样的意境。意境因于造形和笔墨方式的不同又呈现着不同的境界，简单分为时空之境，形式之境，精神之境等。那么，依我看，王东声的画正是在构建着属于他的精神境界。其画，云水之妙，虚实相生，水墨交融，随心性而流淌，笔墨皆从于心，出于心，一种诗意之美荡溢胸次。构图上，注重画面结构的空间布局，形状的摆设，点线面的结合，看似寥寥数笔，实为处处随性，处处精心。留白处，浩淼烟空，一片境外之境，本来无物，却有着幻化游弥之气，着实别构一种灵奇。此刻，便令人想起了倪云林、朱耷、莫兰迪等中外大师作品气息在其画面中闪现出的余韵。从东声先生的《高高亭图》、《乙丑山水系列之——明白明朗如来》、《乙丑山水系列之——扫地启是波若》、《丁亥山水之——云山风雨中秋》、《丁亥山水之——坐禅图》及《关于梅花的谱系》等作品，都能看出其境界与高度。

    对于王东声的书法篆刻，乃其绘画之缩影，也可以说互为表里，同出一辙。三者均属视觉空间艺术，只是材质工具有别，用功各异。三者之间而书法又往往居于核心，自古有“书画同源”之说，反观书法又有“书乃心画”之论。于书法，王东声涉列庞杂，阅读其《漫记摘要》一文，知其曾临习《郑文公碑》、《兰亭序》、《三坟记》、《张猛龙碑》、《蜀素帖》、《龙门二十品》、《张迁碑》等传统碑帖，且对汉简、章草、尺牍书法、魏晋残卷、敦煌书法及儿童字，不习书法的人的字，多有关注。粗看其书作，时难辨认其书学脉络，可细观又分明能嗅到其内在理路与渊源，只不过在他手里笔下消化得十分巧妙。其书法之中，诸体皆能，行草居多，隶篆参半。其创作，注重书写的性情，不拘泥于一字一划，以整体为观，而不失理法。细品其点画结构，随意处不失精到，用笔意味十足。透窥局部，让人知其传统理解之深，处处灵性，字里行间能感觉到虚空的静谧。其书从笔墨变化到笔划的力道，都能体会到书写的律动跳跃之美，心性之清刚朗俊。从字形的间架体态到整体的空间布局，时有奇趣妙趣荡溢其内，传呼其外。于篆刻，王东声荒疏多年，但一直关注业界之事。近来于微信见其刻陶印数方，且令我耳目一惊，品味其中颇多感想，他竟多年不操此技，今忽有意气，拾刀上路，披荆斩棘，似毫不费力且游刃有余。其印集古代印玺、砖文、昭版、权量等古文字于万一，且融会贯通。字形有厚重之体，也有纤华之姿。厚者重拙苍茫浑穆，纤者细劲方朗睿智。整体印风古雅率意，文气质朴，野趣横生。其取法古奥，境界颇高。

    如今，王东声已过不惑，于艺术于人生还都年轻，且均有品格修养。其谦谨精进，珍视朝夕，以此继往，必有大成。于此，我坚信不疑。

                                        2014年10月于石家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