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家王东声和他的篆刻艺术

一

几十年来，中国艺术一直在大踏步的发展，发展未必就是好的，但终究是变化了。这个变化的过程中，不免众生嘈杂，乱象丛生。也罢，这就是当今的社会，这就是当下的艺术。

这样一个时代的中国艺术家，大凡紧跟慢赶、太用力道的，都未必是最好的。一股子蛮力，一眼望见“着急”，人家看着累，自己也累。正应了那句话，在水面上扑腾的，往往不是大鱼，大鱼在水底深处；或者说，时代所推崇的，一定是二流的，第一流的东西，时代未必认同。

所以，当代最优秀的艺术家，一定懂得——喧嚣之下，更需要沉潜。让自己在这个没有标准的时代，偶尔疏离热闹繁华，慢慢转身，慢慢蒙养，坐在一边，观望这个时代；适度寂寞，适可而止，慢慢发现自己。

发现自己，对一个艺术家而言，没有比这再重要的了。电影《一代宗师》里边，王家卫设计了一段台词——见自己、见天地、见众生，不知道是不是递进关系，但见自己终究是个开始。无有寂寞，在喧闹场中，如何看见自己，怕是看不见的。见到自己，才能明心见性，才能洞彻天地精神吧。

但寂寞需要定力，选择寂寞需要识见。而寂寞回馈给艺术家的，或许就是生命和艺术最核心的内容。

王东声的艺术能有今天的清逸澄明，也确实得益于他的“离席”。

二

大约十年前，蔡云林我们几个朋友，要搞一个当代书法家的提名展，请梅墨生做学术主持。几位主事者从风格、地域、影响力等多方面考量，反复斟酌，确定了人选，其中就有王东声。由此可见，那时候，他就在学术圈得到了充分认可。

我生也晚，在他参与书画展赛的年代，我还没有出道。在我热衷书法界活动的时候，东声好像远离了江湖。那些市面上的热闹场面往往见不到他的身影，他也不动用媒体，很少在电视、报刊上看到他的消息。忘了谁问我，王东声你觉得怎么样？碰巧那时候我刚刚见过他的一幅篆书对联，写的极好，松脱俏皮奇古有情味，我就说，好哇，这个人写得好。写的那么好，人又低到尘埃里，我心里就暗暗佩服，这个人了不起。

提名展如期开幕，我也忝列作者之一，就想着可以见见东声，或许会成为朋友。可他没有来，只是寄来了几件作品，彼此也就擦肩而过。还是有缘吧，大约没多久，他和金心明、韩朝、李水歌又在秦皇岛办了个画展，人来了，住了些日子。我们在北戴河写字、画画、烧烤、闲聊，东声人温和，有清气。读的书很多，不单单是书画一类，对哲学、历史、文化都有深切洞见。

彼时还开了一个《画语者》的新书发布会，那是他主编的一个很小众的杂志，约的是韩羽、北鱼等那样疏野散淡的真文人，这也可以看出他的价值取向。

后来，又少有他的消息，偶尔打个电话，说两句闲话。知道他前两年由河北进京，继续在大学教书，稳稳地画画，稳稳地写字，稳稳地做文章。偶尔参加个小圈子的雅集，人还是低调非常。

其实，以他在书画界的人脉资源，风声水起终究是容易的。我就知道他懂得珍惜，他有抱负，那是“游名川，读奇书，见大人，养我浩然之气”，那是心花静里开。

三

前不久，知道东声在恭王府办了个画展。我就想见见沉淀到今天的东声，想那笔下一定会更见天趣，更见心性，想他的艺术之路该是通途喽。

东声寄来展览作品集，那些画，语言统一而又高妙，传达的是中国文化特别是禅宗一脉的特有气质与精神，表现的是他独到而深刻的心境修为，是中国艺术道法自然的纸上呈现。

又见到他发在朋友圈的陶印近百方，惊异不已。

他刻得很松，很随意，不是西泠诸家那种生涩古朴，也不像京派大刀阔斧写意非常。这样轻松的表达，说说是容易的，做到何其难也。如今的篆刻，不论是元朱、汉印，还是古玺，都是废了大劲，好像不设计无篆刻，不设计到极致并让人家看出来，不算努力。可搞艺术不是种庄稼，下苦笨功夫可以求得可怜与同情。艺术步步都是机心，还剩下多少心性意趣呢？

东声的这一批篆刻作品。虽然我们可以看到他在篆刻本体上付出的努力，看到作品隐约透露的传统资源的影子，看到他对秦汉印、陶文、封泥乃至砖文图式与线型的继承。但他通过自己的沉淀，将这些影响内化。作品在形式上不做刻意的安排，妥帖安稳的结字。刀笔自然生发，在藏与露，明快与模糊，刚与柔之间游走。舒缓的线性，生发出一种清逸的气格。斑驳古貌不仅仅来源于古典图式，更来源于古典精神，所谓“率意触情，草草便得”。说到底，是东声的积累，他的文化感受，决定了他的篆刻表现与内涵达到一种惬意的平衡。

甚至可以想见，这批陶印，已然成为东声这个时期心灵的倾诉媒介。我们在作品后面看到他的率真、淡定、从容，看到他对生活和艺术的态度，乃至看到一种温暖的人文气质、人文关怀和一个中国文人的超逸风度。

东声有一则笔记，说，沈石田称倪高士“笔简而意尽”且“笔简思清”，赞东巨、吴仲圭“布意之趣，高闲清趣之妙”，夸梁楷“意趣超旷”，沈氏所讲即强调创作要“乘兴”而行，往往能得意趣生动。吾画亦此间踱步也。这正是东声识见的超逸凡群和人格的高标自许，只有这样的艺术家和他的艺术才值得期待。

2015年5月19日于秦皇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