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永玉：胡永凯式的乡情

这件事有多么很重要，现在我还不敢说定，总之是件很重要的事。
我说的是有关于胡永凯和其他向几位国内相类似作风的画家的作品对未来美术历史影响的问题。
十九世纪七十年代末期，印象派继往开来的发展，奠定了现代绘画的基础。
冷静地、客观地，不带烟火气的回顾我国三十年代初期的以“时代漫画”、“上海漫画”的画家张光宇、张正宇、鲁少飞、胡考、陆志痒、丁聪、黄苗子们的漫画艺术创作活动，也在从事一种令人兴奋鼓舞的艺术尝试——绘画民间情调。
很出色、很吸引人，令人观念一新。
先行者应该是张光宇。周围的朋友中有一位邵洵美诗人以及一些外国朋友给他带来墨西哥重要画家渥罗斯哥、李维拉那些画家的画册，给张光宇兄弟以及周围朋友予崭新的表现手法和意境，使他在进行开辟民间情调绘画创作上充实了血肉。在之前，他们可能迷惘过很长一段时间。
不容置疑人们将发现难以解释的哑谜、墨西哥、秘鲁诸地的古代文化与中国古代文化有多么相似！两个遥远土地老祖宗作创作的陶俑、陶罐、造型、纹样以及论理观念、趣味竟然像出于一个模式。多令人惊喜的一种不可知的必然！
张光宇和他的同道把这两种文化轻易地、快乐地结合在一起了。他最强大，以至多少年后创作出无数精彩的新民间画、插图、“西行漫记”、“大闹天宫”。
最后几十年，经历了抗日战争，解放战争，眼看着只剩下张光宇一个人做出了孤独的成绩。这不禁使我忧郁地连想到音乐上的德彪西、马勒和拉赫马尼诺夫。那么辉煌的独立精神发生在往往是青黄不接的时期，那些新的观念，智慧的火花还有没有接力者？
胡永凯的画使我很感动，他的继承不只是一种常常被人误解的所谓“形式”，而是一种令人温暖的，内在的，发人深省的东西。
一个较为鲜明的中国风格的作品是很容易感觉到的，它既跟人民、土地、风俗有关，也包括了民族的品味和脾气。永凯一画是南方人、江南人温暖而深情的作品，温和的人情、水乡、、幽静的小阁楼、明洁的木窗格子……孕育了这些作品的产生。
“我曾经接受过某某人的接力棒”是一回事，抓住了接力棒而坚持的跑下去又是一回画。眼看着胡永凯是准备长期地跑下去了。
我似乎感觉到这种有根的艺术有朝一日将会成为一种气候，一种纯中国风的健康气候，因此，他和他的同道肩膀上的份量不会是很轻松的。

黄永玉
一九八九、八、廿三
《胡永凯》序言    （香港城市画廊1989年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