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军印象记

时间:2020年07月02日 作者:魏微 点击: 加入收藏 】【 字体:

杨军是个很单纯的人。他太太是我的高中同学,有一年我们同学聚会,他也参加了。这样我便认识了他,我看见了一个少年样的年轻人,白白净净,瘦瘦小小,待人非常热情,主动过来跟每个人拉手。而且他很爱笑,笑起来阳光灿烂,——不是热烈的、夏日一般的,而是静静的、和煦的,让人觉得明朗亮堂。

他看上去要比他的实际年龄要小很多,我想这是因为他心思单纯,所谓“相由心生”,搞创作的人可能尤其需要这一点,就是“一要筋”地扑在他所热爱的事业上,其他俗事难以顾及,久而久之,自然会影响到他的相貌,使他看上去更年轻健旺,有一股勃勃生气。

“热爱”这个词,我也是很多年后才有体会,少年时并不晓得。在我看来,人活一世,还是需要去“爱”一些事物的,比如人,草木,文字,信仰……爱本身是个很虚的东西,看不见摸不着,也不能为我们切实带来什么,反常常要为它而受苦;但正是因为有了“爱”,人的整个面貌会因它而生光彩。

杨军就是这样一个有光彩的人,——他爱的是绘画。我想他热爱绘画,就像我热爱文字一样,某种程度上我们是同行;正是基于这一点,他喜欢跟我谈论绘画,也不知他从哪儿得来的错误认识,他以为我一定是懂画的,也许缘于自古以来“文艺不分家”?但其实近现代以降,专业的区分已经越来越细化,即便在文字领域,我对诗歌、戏剧等也不敢说三道四,更何况绘画?

所以荒谬的场景便是,往往他说他的,我听我的;他说得激情四溢,神采飞扬,我出于礼貌不时地点头,装出一副颇有兴味的样子,偶尔会问一些幼稚的问题,诸如“黄宾虹的画儿到底好在哪儿”,引得他咯咯笑起来,更加来了兴致,搬出一摞摞的画册(那一阵子,我在他家小住),一页一页为我解说。倘若我再说一些类似“我喜欢八大”的话,那么他简直要神魂颠倒,感动至泣了,因为他是八大的粉丝,和世上一切粉丝一样,他迷信,热烈,全然不顾“我喜欢八大”和“他喜欢八大”完全是两码事,我的喜欢是外行的,瞥一眼觉得舒服,仅此而已;而他的喜欢是因为“懂得”,其中骨骨节节全在他心里,可是他又说不出来。

杨军的表达并不是很好,但是他的感觉实在太妙,往往为我“讲画”的时候,他常常是“理直词穷”,找不到合适的词汇,急了半天,“好”个不停,突然蹦出一个词汇来,直使我“醍醐灌顶”,茅塞顿开;因为这样的词汇,用在这样的地方,即便从文字意义上讲,我也觉得是新鲜的、了不起的。这是杨军的妙处,我以为,也是他非科班出身,少受学院派禁锢的缘故,从而使他身上保持了很多自然、质朴、灵异的品质。

杨军是个很刻苦的人,每天下班回家,只要得闲,他便站在桌子旁,或临摹,或读画,在他家堆满书画的客厅里,电视机的喧哗,我和他太太的说笑,都离他很远很远了,他如入无人之境,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这世界里只有水墨,山水,会心,愉悦。所以我要说的并不是杨军的刻苦,而是他的热爱,“爱”把“苦”消解了,所以我看到的杨军,整天生机盎然,处于一种幸福状态。

杨军天性乐观,他也许极少去追究人生的悲苦,无聊,虚空等终极意义,而在我看来,人到了一定年岁,这些东西是绕不过去的——文艺的意义也在于此。有一次我跟他聊天,我说你设想一下,你躺在山水间,看着蓝天白云,听着松涛阵阵,你会不会突如其来一阵绝望?他问,为什么要绝望?我说,你会发现生命很小很小,你作为个体被淹没了。他说不会啊,我会觉得自己很幸福,我是自然的一分子,完全溶进其中了。我便笑了,觉得这个话题可能没法谈,我不知道这是个体的区别,还是职业的区别,也许做中国画的人寄情于山水,从此省却了许多人生烦恼?可是人生的烦恼岂有那么容易解决的?千百年来宗教都不能解决的问题,绘画之于杨军就能做到?恐怕未必吧。

我起头说杨军是个很单纯的人,这单纯并不是指他不谙世事,事实上,世事在他心里,其中枝枝蔓曼,他心里清楚得很,但他是个太分得清主次的人,天生晓得取舍;比方说他热爱绘画,便专心于此,这自然是好事;但须知艺术与很多东西是连成一片的,这其中最关键的便是人生、生命、感情;一个艺术家,在我看来,必定要经过人生的许多难堪磨难,感受它,直面它,然后有所超脱,把它转化为一笔一划,山山水水。这山山水水里也许没有人,但读画的人却读到了微妙不可言的人生,那是作者的血肉,整个生命体验,或旷达,或激越,或单纯至无至空,那是历经世事后的大解脱……我不知道杨军将来能成为怎样的画家,但我希望他是这样的画家:人与画合二为一了。

写在这里的都是一些外行话,供杨军参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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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魏微 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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