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曦明谈关良

近日筹备关良画展，近距离欣赏到画院珍藏的关良先生近四十张原作，其中很大一部分是良公老友简庆福先生捐赠作品，也因为有了这一批捐赠，方使得上海中国画院成为了海内外关良作品的收藏重镇。我和外公林曦明介绍了画展筹备情况，又请他谈了对关良先生的一些片段回忆，记录根据录音和记忆整理（录音在外公要求下有删节)，文字未经外公过目，文责自负。

P：我们最近要筹备一个关良先生的中国画作品展，今天想请您谈谈关良先生。

L：谈关先生，要把林风眠先生连在一起谈的，他们总是在一起的，我和关先生林先生都比较熟悉，经常请教他们，谈艺术上的一些问题，但还算不上是最好的朋友，你听我谈谈还可以问问别人。

P：我想了一下，现在和关先生交往比较早比较多的不多了。

L：还真是了，我们这一辈人不多了，认识关先生时我大概三四十岁，他估计五六十岁吧。

P：是哪一年啊，您就从和关先生怎么认识的讲起吧。

L：具体都不记得了，你可以查得到的。我五十年代初期调到上海，在少儿社《小朋友》杂志工作，认识关先生林先生都是从《小朋友》约稿开始的，我刚到上海，有件事我现在想想蛮得意，蛮高兴我自己眼光很好的：当时上海老一辈都在，很多大画家，但我自己认为有四位最突出，我最喜欢，就是林风眠、关良、刘海粟、赖少其。这四位当时都不得势的，特别是关先生，很多人都看不懂的。

P：你是一看就喜欢。

L：我一看就喜欢。我在《小朋友》是美编，还有个文字编辑叫鲁兵，有名的儿童文学专家，我们很合得来，当时的领导也支持，我们有个主意，《小朋友》的封面和封底都用画家的画，当时约了好多画家，有林风眠，来楚生，张大壮，黄胄，李苦禅等等。

P：都是大画家啊。

L：那时画家发表作品的机会不多的，找到他们都很高兴，特别是林先生，听说是给小孩子看，顶高兴的，拿出来很多画，一起挑。作品发出来，在北京都有反响，说别处看不到他的画，在《小朋友》上倒有，很稀奇。林先生当时很落寞，和解放前不好比，还有当时做出版工作，看的很重的，当时好像发表谁的画就是提倡谁的艺术道路，有这样子的看法，我们因为给小孩子看的杂志，倒不在乎这些。

P：关先生呢?

L：我们去约稿，关先生一开始觉得奇怪，当知道我们是《小朋友》杂志的，特别高兴。有一点你们年轻人不知道的，当时那个年代，好多人看不懂也看不起关先生的画的，说他的画像是小孩子画的，贬低他。我们《小朋友》来组稿，他就不觉得奇怪啦。后来我拿了自己临摹他的戏剧画给他看，他才觉得是真喜欢他的画，他很高兴的。后来我们就一直交往多的。

P：关先生脾气好不好?

L：好的很，很和气的，当时的老先生都很和气的，特别是丰(子恺)先生，王个簃先生和关先生，我总觉得关先生好像胡志明的。

P：胡志明有胡子的。

L：是说神态，很和睦亲切的。

P：关先生不爱说话的吧?

L：有一次在中国画研究院画画，上海调了三个人去，我，关先生，陆俨少，在一起谈话多点。

P：大家住一起吗？

L：好像没有，我那里空一个床，有天有人来借宿，还带了一个小朋友，第二天走了，说是沈从文。

P：你不认识沈的？

L：不认识。

P：在上海你们见面多吗？

L：你们不知道的当时的气氛，那时候关先生林先生不受重视，靠边的。社会上认为他们的东西不能为工农兵服务，所以他们平时都蛮谨慎，不多说话，也不多和别人来往。

P：他们两个很好的?

L：有活动出来他们都在一起的，林先生刚调到上海关先生就调来了。

P：当时的形势，林风眠在美院大概也不好过的。

L：好像不好过。

P：他有没有谈过这方面的事?

L：聊的少的，提到过有摩擦。

P：有摩擦?

L：是这么说的，有摩擦。我记的蛮牢的。

P：其他没有多说，到上海好像也不好过?

L：我自己也不爱说话的，在一起就看看画，关先生好些，林先生是大人物，做过旧社会校长，这一点给他带了很大的麻烦，他自己很低调，杂志用他的画一定不要做封面，做封底也不要一个人，要和别人一起凑个版，最后就选了他一张公鸡和来楚生一张茶花做封底。关先生的画作封面，反映很好。后来到文革，这些事都成了我和鲁兵的大麻烦,特别是鲁兵,他是负责人嘛……

P：你看过他们作画吗?

L：林先生看到过，关先生画画躲起来的。

P：你看到他们的画多吗?

L：林先生很勤奋的，画的画都是一摞一摞的，他裁好纸，一尺的，四尺的，画好，再一张张叠起来，整整齐齐放好的。关先生好像还在画油画，他有一种很写实的油画，看到的人不多，我见过，我也把画拿给他们看。

P：他们怎么评价?

L：我和他们走的近也有原因的，我刚到上海，在浙江主要成绩是剪纸，画国画还在摸索。有次我拿画去拜访贺天健先生，各种画都带了一些画，除了水墨，还有水粉宣传画，拿给他看，说想要多请教他，贺天健一看，不客气的，说你画的不够正统，没有流派，若要跟我学，我这里很正规的，要南北宗开始的，你写两个字看看，说着从桌子那边丢过来枝毛笔。我写字倒是有底子的，他一看，一下站起来说，笔性蛮好嘛，怎么画画乱画的啊。在他看，没学过南北宗就是乱画。我呢学传统有底子,但是要革新的，当时我是新木刻艺术的方向。这样子我闷闷不乐，有次和林先生说了，林先生倒支持我说，画画只要有感觉就行，你感觉好的，贺那边的东西是个套子，套住就死了，你有了画我这里多跑跑多聊聊就是了，又讲了他受祖父对他的影响，也是做民间美术，石匠。林先生是大艺术家，思路很开阔，而且也是讲创造的，我有些民间艺术的影响，他也关注到了。这样子一来对我鼓励很大，很高兴啊，和林先生近了也就和关先生近了。后来我在美术馆开观摩展，林先生坐了一个三轮车来的，来讲了很多鼓励的话。

P：当时的氛围，和他们亲近的人不多的吧？

L：你们这个年纪不知道的，政治挂帅，他们两个当年美协分组哪个组都不要的，贺天健是负责国画组，说，洋派画家，不要的。关先生后来是分到漫画组，林先生记不大清，好像是油画组或者宣传画组……

P：画院藏关先生的画蛮精的，你都看过吧?

L：有的是简庆福捐的,简是看程十发面子,他们是顶好的朋友 。画院东西算好的，不算精，有精的。精品现在好像外面也不多见了，以前常有人拿给我看。

P：关先生现在价格也上去了，但外面不多。

L：价格不成问题，主要是关先生的艺术评价和地位还没到位。

P：您怎么评价关先生?

L：开派的大师，真正的大师,现代的人物画好多人一派,他一个人一派,而且是无意识的,很自然的就是东西好。

P：关先生的中国画成就在哪里呢?

L：拙朴最难。

P：巧拙相生是不是也高的?

L：巧和拙不好相生的，是高低两个档次，有了拙肯定不讨巧，有了巧就肯定摸不到拙。

P: 现在巧的东西比较多些，您去看了这次的全国美展吗?有什么看法?

L：去过的，画的累，看的也累。

P：关先生的画主要是拙朴吗?

L：主要是画和人合起来了，画就是人，人就是画，这个很难。中国画拙很难的，朴素也很难的，都占上，就很了不起的。

P: 关先生不大写书法吧?

L：字也好，和画一样，和人是合的，和练不练没关系，有的人练一辈子......

P：后来很多人喜欢画戏,像韩羽。

L：韩羽画的好的，稍微过了点。

P：高马得呢?

L：也好的，比关先生薄。

P：你认识关先生是自己去找他的吗?

L：不是，是鲁兵带去的。鲁兵是自己找去的，那时关先生还在杭州，鲁兵到杭州，在院子里，看见有个老头，拢着手在晒太阳，就过去问，这里有位叫关良的认识吗，老人抬头说，我就是关良。

关良与林曦明

（1979年在中国画研究院作画时同游长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