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代是我国舞蹈艺术发展的一个高峰期,自汉武帝始,在宫廷乐府的统一组织领导下,诗、歌、舞、乐相辅相成,交相辉映;舞蹈形式中外兼收,古今并蓄;舞蹈技艺传承积累,花样翻新;善舞之辈层出不穷,闻名遐迩。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当过帝、王、侯、民的刘贺,自幼受到皇家贵族的礼乐教育,对宫廷舞蹈耳濡目染,长大后又长期向宫中的礼乐长—乃始—系统学习乐舞并痴迷于此。当皇帝仅27天,却整天“鼓吹歌舞,悉奏众乐”,以至被大将军霍光等人指责为“荒淫迷惑,失帝王礼谊,乱汉制度(见《汉书·霍光传》)。”汉代舞蹈为何会有如此魅力?让我们从海昏侯墓出土的文物和史书上的零星记载中,初步领略二千多年前刘贺欣赏过的宫廷舞蹈的迷人风采。
一、从“六佾”到“八佾”
据介绍,在海昏侯墓北藏阁乐器库内,发现了36件伎乐木俑,它们与编钟、编磬以及琴、瑟、排箫等乐器放在一起(图1)。
图1
俑,古代专指用于殉葬的木偶或陶人。伎乐木俑,就是模仿歌伎舞伎而殉葬的木俑。这36件伎乐木俑,经过2000多年的浸泡,身上的服饰和漆饰虽然脱落殆尽,但各种姿态依然可辨。有的长袖起舞,有的盛装踞坐,有的跪立演奏,形态各异,表情丰富,真实地反映出刘贺当海昏侯所欣赏的妙曼舞蹈。
按照汉代的礼乐制度和“事死如事生”的丧葬观念,海昏侯刘贺生前享有的舞蹈人数应该是“六佾”。 佾(yì,音亦)专指古代宫廷乐舞的行列。跳舞时用佾的多少,标志着官阶等级的差别。蔡邕《月令章句》中说:“天子八佾,诸侯六佾,大夫四佾。”《论语·八佾》中说:“孔子谓季氏:‘八佾舞于庭,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意思是说季氏属于诸侯,却享受只有帝王才有资格欣赏的八佾乐舞,这种僭越的行为真是难以容忍。
长期以来学界存在着一个疑问,古代“佾”作为乐舞的行列,一“佾”应该是多少人呢?《古代汉语字典》根据史籍认定,“一行八人叫一佾”。按照这种说法,八佾应该为64人,六佾应该为48人,四佾应该为32人。对于这种说法,古往今来是有争议的。《左传·隐公五年》注中说,“天子用八,八八六十四人;诸侯用六,六六三十六人;大夫四,四四十六人”,也就是说,一佾可能是八人,也可能是六人,还可能是四人。清代学者俞樾甚至认为八佾就是八人,六佾就是六人,四佾就是四人。现在,海昏侯墓出土的伎乐木俑一共是36个,而废帝刘贺晚年为海昏侯,以往被废的惨痛经历使他绝不敢再做僭越的事情。这就再清楚不过地证实:六佾一行为6人,六六36人;四佾一行为4人,四四16人。这36个伎乐木俑可以为一“佾”人数的千年争论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刘贺在昌邑的时候,从4岁起便享受着诸侯王的待遇,因此他经常观看的乐舞也是六佾。这支由36人组成的舞蹈队还是刘贺的父亲、昌邑哀王刘髆(bó,音搏)死后留给他的。18岁那年,刘贺应诏赴长安典丧,并在汉昭帝灵柩前接受皇帝玺绶。初到皇宫的刘贺看到八佾乐舞兴奋不已,整天沉迷于此。因为无论是从人数规模上,还是舞蹈场面上;也无论是从演出方式上,还是表演技巧上;更无论是从服装道具上,还是伴歌伴奏上,八佾都远远超过六佾。这对于热爱宫廷乐舞的刘贺来说,是一辈子都难得的欣赏、享受机会,以致全然不顾处于治丧期间。但是乐极必反,刘贺的这种行为,给了霍光废黜他的口实。被贬为平民百姓的刘贺,不要说欣赏八佾,就是在家里观看六佾的资格都被残酷的政治斗争剥夺了。
刘贺被幽禁在原昌邑王宫十年后,汉宣帝刘询派山阳郡太守张敞登门察访,惊讶地发现刘贺家里竟然还私藏着歌舞伎!《汉书·武五子传》记载,“昌邑哀王歌舞者张修等十人,无子,又非姬,但良人,无官名,王薨(hōng,音轰)当罢归。太傅豹等擅留,以为哀王园中人,所不当得为,请罢归。”刘贺却解释说:“中人守园,疾者当勿治,相杀伤者当勿法,欲令亟死,太守奈何而欲罢之?”翻译过来就是,现在,已经死去的昌邑哀王刘髆,还留下张修等十个歌舞伎在昌邑宫中,他们没有子女,又不是姬妾,还没有官名,都是良家女子。哀王死后应当把他们遣送回民间。但太傅豹却擅自留下,认为是哀王陵园中的人。这种处置是不当的,应该遣散。但却遭到刘贺的阻拦,他认为,这些歌舞伎就是为先父守陵园的,如果病了不用医治,如果相互殴打受伤也不用去追究,就让他们去死。太守为什么还要遣散他们呢?当然,最后在朝廷和太守的一再坚持下,这些歌舞伎才得到遣散。
这段文字至少透露出三点。其一,即使刘贺当平民百姓的十年间,家里还私自蓄养着十人左右的歌舞伎。表面上看刘贺是被幽禁了,但实际上还能够享受到常人难得一见的宫廷乐舞。其二,这些歌舞伎的社会地位十分低下,属于奴隶,人身自由没有任何保障,甚至有病得不到医治,被人打伤了也不能追究。因此,通过遣散恢复她们的平民身份,是对她们的一种解放。其三,朝廷对诸侯家庭中的歌舞伎有严格的等级规定和人员管理,不能僭越制度规定,更不能私自蓄养,否则要受到追究。
这里需要指出的是,汉代的许多歌舞伎都是经过严格的专业训练、具有音乐和舞蹈特长、长期从事演出的歌舞艺人,也叫女乐。汉代的各类舞蹈包括祭祀舞蹈、习俗舞蹈、社交舞蹈甚至自娱舞蹈,都有女乐的身影。他们集中在宫廷、皇族、官僚以及豪门之家,其中的姣姣者成为著名的舞蹈家,受到统治者的青睐与宠爱。比如汉高帝的戚夫人,汉武帝的李夫人,汉武帝儿子燕王刘旦的华容夫人,汉宣帝刘询的母亲王翁须,汉成帝刘骜的皇后赵飞燕等等,都能歌善舞,且大多是因精于歌舞而得宠的。正是这些知名的和不知名的艺人在歌舞实践上的创造,推动了中国古代舞蹈艺术的蓬勃发展,使汉代乐舞在历史上达到一个艺术的高峰。
二、从长袖舞到巾舞
在海昏侯墓主椁室中,有一件异常精美的组玉佩引人注目。这件组玉佩是由玉璜、玉管和玉人三部分组成,玉质上乘,造型别致,雕刻细致。特别是其中的玉舞人(图2),更是惹人喜爱。
皇家风采:海昏侯刘贺欣赏过的汉代舞蹈
图2
组玉佩是王公贵族们戴在颈上、挂在胸前的高档装饰品。这尊玉舞人浓眉大眼,长发过肩,神态安祥,貌美若仙;身着左衽长袖深衣,腰细如柳,裙袍拖地,胯部弯曲;一手上扬似挥动过顶,一手搭腹似摆动前伸,动感十足。这里表现的是汉代流行的一种长袖舞。在海昏侯墓的36件木俑中,也有长袖舞的形象出现(图3)。试想,刘贺生前戴着这样的组玉佩,兴致勃勃地观看飘飘欲仙的长袖舞;死后还把长袖舞玉人和木俑放在身边,说明他对长袖舞情有独钟。
图3
汉代长袖舞有两个显著特点:一是舞袖。以长袖作舞是汉代舞蹈的典型标志,它与徒手舞相互配合,既增加了动态中的美感,又强化了视觉上的冲击力。舞袖用薄如蝉翼的丝绸做成,宽大绵长,但是很轻,舞动起来凌空飘逸,如行云流水,曼妙灵动,千姿百态。古谚“长袖善舞”,就表达了古人对舞袖的欣赏和喜爱。二是舞腰。腰是牵动人身的枢纽部位,它的扭动变化,既摆动了上身,又带动了下肢,使动作前俯后仰,左右倾折,丰富善变,婀娜多姿。舞腰动作要求舞蹈者练就一身柔功,做到绕身若环、柔若无骨。“翘袖折腰”,是当时舞蹈技巧中难度较高的技术,“袖”与“腰”二者组成了美妙的舞姿,一直传承至今,大大丰富了我国传统舞蹈的表现功能。
汉代还有一种类似长袖舞的巾舞,区别是用更长的丝绸巾代替了长袖。手持长巾而舞,要求舞蹈者运用手臂、手腕力量的大小变化,挥动长巾在空中飘荡,舞出变幻莫测的各式绸花,达到仅用双臂或双袖无法达到的艺术效果(图4)。表演时那道道飞动的线条不时抛向空际,如瀑布飞溅,如烟波飘渺,如飞虹悬天,妙不可言。再加上裙裾、裙带的飘曳,腰肢的扭动,身体的旋转,充分体现了“翩若惊鸿,矫若游龙”的意境,从而赋予舞蹈更多的变化,更强的表现力。
图4
汉代发展成熟的长袖舞和巾舞,在中华大地流传了上千年,成为民族舞蹈艺术的精华。如今的彩练舞、红绸舞、水袖舞等舞蹈,都是在继承长袖舞和巾舞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尤其是令人倾倒的水袖舞,在长袖舞和巾舞的基础上,又发展成为难度更高的出袖、收袖、扬袖、绕袖、撒花、冲袖等动作,使中国古典舞蹈融入了新的气息。
三、从剑舞到公莫舞
海昏侯墓出土了大量的玉具剑上的剑饰,包括剑格、剑璏(zhì,音至)、剑珌(bì,音必)和剑首(图5)。其中除了几件标准的青铜玉具剑上的剑饰外,其余大部分剑饰都小巧、玲珑、精致,显然不是标准青铜剑上的饰品。刘贺生前一个人绝不可能同时使用这么多的玉具剑。据此分析,很可能是演出时所使用道具剑上的玉饰。此外,海昏侯墓还出土了10件彩色漆画盾,虽然藤木做成的盾牌已经腐朽,但漆面仍在(图6)。这些画盾两面都涂着鲜艳的漆色,且绘制的图案各异,清理后可见红漆作地,黑漆勾线,内容主要是人兽搏斗。图案之精美及保存之完整实属少见。据分析,这些画盾绝不会是实用的兵器,因为前朝重臣周亚夫因家中置办甲盾陪葬而被治罪,刘贺不会重复这个历史的教训。因此,彩色漆盾牌可能也是演出时使用的道具。如果真是使用玉具剑和漆盾牌作为演出舞蹈的道具,那么这个舞蹈就是汉代具有代表性的剑舞。这种剑舞在汉代画像石中不乏其例(图7)。
图6
图7
汉代王公贵族普遍佩剑,“世人之主,皆以珠玉戈剑为宝”。佩剑往往标志着主人的等级和地位,玉具剑是等级最高的佩剑。佩剑属于兵器,与刀、棍、盾等一样,既可用于防身,也可用于锻炼和娱乐,后来发展成为一类执兵器舞蹈,体现了汉代“文治武功”的精神面貌。这类执兵器舞蹈包括:
剑舞——在汉代相当流行,表演形式多种多样,有单人舞,也有双人舞,还有群舞;有舞单剑的,也有舞双剑的,还有同时用几把剑抛起来舞动的;有使用真正的玉具剑的,也有使用道具剑的。有些剑舞还与武术、杂技表演相结合。
干舞——就是“盾牌舞”,舞蹈者一手执盾牌,一手执干戈,可单人舞,也可双人舞或群舞,以表现激烈格斗的战斗场面。
棍舞——经常与其他舞蹈相配合,在激越的鼓声中飞速舞动花棍上下翻飞,烘托出英姿飒爽的气势。棍舞的动作中包含着一些杂技的成份,如倒立、旋转、翻跳舞棍等。
戚舞——是一种执斧而跳的舞蹈,可以单手执斧,也可以双手执斧,也有单人舞、双人舞和群舞之分。
刀舞——不仅表现舞蹈者舞刀的技巧,而且还演绎口中喷火的幻术,也是舞蹈与杂技相结合的艺术形式。
汉代舞蹈不仅是一种单纯的艺术技巧,而且是表现社会生活的一种形象化手段。以剑舞的动作为基础而产生的“公莫舞”就是明显的一例。据说,此舞取材于鸿门宴,范增欲在项羽设下的宴席上杀害刘邦,叫项庄舞剑,名为助乐,意在相机刺杀刘邦。项伯见状,也挥袖起舞,以身翼蔽刘邦,谓项庄曰:“公莫!”此刻,樊哙提剑闯入怒目相视,保护刘邦得以脱身。后人为纪念此事,编成宫廷舞蹈,并以项伯的话命名为“公莫舞”。公莫舞中有剑舞、长袖舞,有单人舞、双人舞,舞姿刚柔并济,以柔克刚,而且伴随着情节的发展,一波三折,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按照现代舞蹈艺术种类的划分,这应该是世界上最早的舞剧之一。
四、从建鼓舞到盘鼓舞
在海昏侯墓的甬道内,出土了两辆偶乐车,是按照1﹕2的比例做出的乐车模型。其中一辆乐车上配有建鼓,也就是车厢中间的一根竖起来的杆子上安放着一面大鼓,因此这辆乐车也称为鼓车。同时出土的还有几件长柄鼓槌。
建鼓,是指垂直树立在木架子上的乐鼓,其最明显的标志是架鼓的那根长木杆,从鼓框中间穿过,鼓面朝人,便于击打,声音也传得更远。从汉代众多的画像石看,建鼓上面的装饰很多,也很复杂,既有十字架式的彩旗,又有伞盖式的流苏,还有用羽毛制成的羊角形顶蓬。因此,在大型演出活动中建鼓既是道具,又是布景,还是最重要的乐器。刘贺被废时,霍光指责他“鼓吹歌舞,悉奏众乐”;“引内昌邑乐人,击鼓歌吹”,指的就是聚众跳建鼓舞(见《汉书·霍光金日磾(dī,音滴)传》)。
鼓是精神的象征,舞是力量的表现。建鼓舞由单纯的击鼓伴
奏发展成为边击鼓边舞蹈的艺术形式,尤其是巧妙地融入了骑马蹲裆步、弓箭步,后弓拧身步、上身倾仰步等武术步伐,开创了宫廷舞蹈粗犷豪放之美的新境界(图8)。
图8
建鼓在百戏和乐队中起着控制节奏、指挥全局的作用,相当
于如今的乐队指挥。建鼓两旁的敲击者不断变换着不同的舞步,用双手持槌敲击鼓心、鼓边、鼓身,以及旁置的小鼓,击打不同的位置,发出不同的音响。时而低沉,时而高昂,时而清脆;时而如疾风骤雨,时而如涓涓细流,时而如大海狂涛;“乍续乍绝,连翩络绎”,“进退无差,若影追形”,节奏鲜明,抑扬顿挫,充分激起观众的情绪,渲染演出气氛,正所谓“鼓舞人心”。
汉代最具代表性的舞蹈还有一种盘鼓舞,又称为般鼓舞,就是将陶盘或铜盘倒置在地上,杂以小鼓。盘、鼓的数目不等,多至七盘七鼓。舞蹈者翩翩于盘间,以脚点鼓为节,且舞且歌。这种舞蹈节奏鲜明,动作精确,是典型的舞蹈与杂技相结合的艺术形式,风靡于一时(图9)。
图9
盘鼓舞由于是踏盘踏鼓而舞,所以对于足的舞动要求特别高。舞蹈者在盘鼓之间“浮腾”“纵蹑”不能有丝毫误差,蹈鼓时需目光集中,灵活敏锐,随着强烈的节奏感,足足准确,步步响亮,有点类似如今踢踏舞的节奏,技中有艺,艺中有技,形成高雅的舞蹈姿态与矫捷的杂技腾跳相结合、舞蹈的柔韧美与杂技的精巧美相融合的艺术特色。正如汉代文献所描述的那样:“振朱屣于盘樽”、“安翘足以徐击”、“振华足以却蹈”。这也告诉我们,盘鼓舞不仅要讲究舞步优美、准确,而且要讲究舞鞋的华贵,“屣”的颜色是鲜艳醒目的朱红色。
值得一提的是,东汉文学家傅毅曾经写过一篇《舞赋》,专门描写盘鼓舞。他以独特的视角,细腻的笔触,精练的文字,对盘鼓舞作了生动逼真的描绘,比如描写独舞:踏节蹈拍、俯仰往来、若奔若翔;再如描写群舞:逸态多姿、变幻莫测、动静回复;又如描写舞蹈者:体如游龙,袖如素蜺;还如描写舞蹈场地:华屋、绣帐之装饰,金酹、玉觞之奢华,宾客、主人之沉迷,淋漓尽致。这些形象化的文字,与汉代画像石一起,为后人深入研究汉代舞蹈艺术留下了十分珍贵的资料。
五、从拍袒戏到俳倡戏
在海昏侯墓中有一组(四件)青铜人物镇。青铜镇,用于压在座席的四角以保持席面的平整。这组青铜镇中含有两种人物造型,均是头戴无帻高冠,身着右衽短衣,半露前胸,跪坐席上,嬉笑滑稽。不同的是其中两个为左手抚膝,右手外翻;而另两个则为左臂下垂,右臂上抬(图10)。这些面部诙谐有趣的人物,表现的是汉代边打节拍边说唱的拍袒戏,可以归入歌舞综艺一类的节目。
图10
拍袒戏是歌舞艺人踞坐在筵席上为宴饮助兴的一种艺术形式,以说唱为主。其特点,一是现编现说现演现唱,有点像如今相声中的“现挂”,随机应变,调节氛围,贴近生活,娱乐宾主。二是贯穿着强烈的节奏感,而且随着说唱内容不断变幻着节奏,有点像如今歌曲中的“快板”、“急板”。三是虽然踞坐在原地,但需要不间断地大幅度摆动双手和双臂,拍打出所需要的节奏,以增强说唱的感染力。四是如果多人说唱,可以扮演不同角色,有问有答,有捧有逗,有合有分,以调节演出气氛。
如果仔细观察青铜镇人物的面部表情,可以发现他们与汉族人有明显的区别。一是眼睛细长,额头较窄;二是眉梢和眼梢都向上翘,直至鬓角;三是鼻梁稍显扁平;四是颧骨凸起,面颊饱满;五是嘴巴比较大。这种面部形象具有当时北方胡人的明显特征。这就说明,汉代的歌舞艺术,是在吸收民族歌舞和域外歌舞艺术精华的基础上,不断得到丰富和发展。
在废黜刘贺的奏牍中,他的一条重要罪状是:“大行(指先帝灵柩)在前殿,发乐府乐器,引内昌邑乐人,击鼓歌吹作俳倡。”(见《汉书·霍光金日磾传》)这里的俳,专指俳优,是表演诙谐滑稽节目的男性乐人;倡,专指倡优,是表演歌舞伎艺的女性乐人。作俳倡,是指那些经过精心化妆的男女乐人表演滑稽类说唱歌舞节目(图11)。
图11
俳优的形象一般都是身躯短粗、上身赤裸,体态和动作都很滑稽的表演者。而倡优的形象一般是能歌善舞,且具有多种杂耍的技巧,倒立、轻功、旋转、翻滚是她们的拿手好戏。俳优和倡优配合起来表演俳倡戏,是一种新的艺术形式,深受王公贵族们的欢迎。
俳倡戏的演出内容以调谑、滑稽、讽刺为主要内容,表演时有歌有辞,有唱有跳,还有小鼓一类的道具,以此博得主人和观赏者的笑颜。俳倡虽然地位低下,但往往随侍主人左右,作即兴表演,随时供人取乐。《汉书·东方朔传》说汉武帝:“有幸倡郭舍人,滑稽不穷,常侍左右。”说明那些来自寻常百姓家的民间歌舞艺人,也能进入到皇宫中,与宫廷乐舞一起,表演雅俗共赏的节目。
六、从歌舞娱乐到抚民安邦
汉代是我国古代文化艺术取得极大成就的时代,也是各种艺术形式、艺术内容更新开拓的时代。纵观刘贺欣赏过的多种舞蹈,我们可以窥见汉代舞蹈艺术发展的一些特点。
第一,成立统一管理国家文化艺术事业的最高行政机构——乐府和太乐署,对包括舞蹈在内的文化艺术实施强有力的领导。汉代的乐府和太乐署,相当于如今的文化部,对诗、歌、舞、乐等艺术进行统一管理,不仅极力网罗民间人才,收集各地创作的精品,而且致力于艺术的提升、传承与积累,并主持编排、演出重大的综合性节目。汉武帝命李夫人的哥哥李延年为协律都尉,掌管乐府。他曾为《西郊祀歌》十九章配乐,并组织大型宫廷演出,演唱队伍达120人之多。直到今天,汉乐府诗歌、汉乐府舞蹈都是中华传统文化中的绚丽瑰宝。
第二,以包容的心态,最大限度地融合了各地区、各民族甚至各国的艺术精华。汉代是一个对内融合,对外开放的年代,反映在文化艺术上就是彼此学习,相互借鉴,兼容并蓄。乐府广泛采集民间舞蹈引入宫廷,如吴歌、西曲、角抵、百戏、巴渝舞等。特别是丝绸之路的开通,促进了东西方的经济文化交流,“四夷乐”、“胡乐”、“胡舞”风靡汉代。汉代的宫廷乐舞正是融汇了各民族、各地区民间舞蹈的形式、内容和表演技巧,艺术水平大大提高,达到了我国古典乐舞发展的新高峰。
第三,出现了研究舞蹈的理论观点,使舞蹈艺术从感性走向理性。最突出的是前面提到傅毅的《舞赋》,通过描写盘鼓舞的精彩场面,巧妙地阐发了汉代舞蹈美学观念,提出“与志迁化”和“明诗表指”的美学命题。从哲学的角度理解,“诗”和“志”是属于“义”的范畴,“舞”和“容”是属于“象”的范畴。“容”与“象”是有限的,“诗”与“义”是无限的,以有限的舞容表现无限的诗意,构成整个艺术的基本美学准则和特色。因此,傅毅提出的“容以表志”、“舞以明诗”,是对舞蹈艺术意境的一个重要开拓。
第四,汉代帝王高度重视包括舞蹈在内的各种文化所产生的社会功能,并且善于利用舞蹈等文化艺术抚民安邦。舞蹈号称为“人类艺术之母”,古代乐舞具有祭祀、祈祷、社交、习俗、庆典、娱乐等多种社会功能,是人们形象化地表达或宣泄思想和情感的重要手段。汉高祖刘邦登基后回乡宴请父老乡亲饮酒,作《大风歌》,亲自击筑(一种乐器)并教120名小儿和唱,“上乃起舞,忼慨伤怀,泣泪行下”,充分表达出他内心的感慨。(见《汉书·高帝纪》)汉武帝刘彻开通西域后,曾经举行过盛大的歌舞表演招待四方来朝的各国使臣,“作巴俞、都卢、海中、砀极、漫衍、鱼龙、角抵之戏以观之(见《汉书·西域传》。”其中巴俞、都卢、角抵等,都是民间舞蹈,包含着杂技、武术、幻术、歌曲、舞蹈等多种表演形式。通过绚烂夺目、极富特色、震撼人心的演出,使各国来宾更加认识到汉朝的兴盛、繁荣与强大。
2017年6月20日
本文摘自王金中著《 管窥汉代文明之光——海昏侯墓出土文物探析》
本文参考资料:《史记》、《汉书》、《中国通史(白寿彝)》《中国舞蹈史及作品鉴赏》、《中国艺术(曹卫东)》、《王建平南阳汉代画像石拓片》、《考古2016·7》;《南昌汉代海昏侯国考古成果展》展板说明、近期报刊有关新闻报道。
图片来源:《五色炫曜》《惊世大发现》展览、首都博物馆网站。